从烟雨楼到丽春院——武侠中的江南[转贴]

chux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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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小椴的小说，《杯雪》曾是我的最爱，《长安古意》《洛阳女儿行》这些小椴的代表作我看了都不下两遍。这篇文章是在小椴博客上看到的，感觉很不错，转来分享给诸位。

1、 小时候读《射雕》，故事开场时，金国王子完颜烈追踪一个矮胖子韩宝驹上了嘉兴南湖畔的烟雨楼，楼上江南七怪为助好友焦木和尚，与丘处机大战。丘处机手里托着一个四百来斤的铜缸，缸中装满好酒，他飞缸相掷，与江南七怪中的瞎老大柯镇恶喝，与黑皮少女韩小莹喝，与落泊文士朱聪喝，与屠夫张阿生与马贩韩宝驹喝……整个画面像水墨图卷里猛然飘满了嵯峨者爽利的衣衫影子，连墨是酒磨出来的，木版雕工的刻刀与宣纸水印的墨色交融在了一起，恰好北国的女真人完颜烈刚遭遇了他生命中未曾设想到的包惜弱……
    确是好文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了武侠小说中的江南，却不是第一次在书上读到嘉兴——第一次在书本上读到嘉兴是小学政治课本里，知道南湖是中共一大的会址，只是，党章下的那方南湖像一方生硬的水，密度太大，夹上《人民日报》体铿锵的语调，强喝下去至今也未曾消化。直到读了《射雕》，才发现，南湖也可以这样写，刚果侠烈原要从水软烟轻处着笔，一昧拨高必不见好，背面傅粉才是道理。
    很多年以后，坐长途汽车，路过湖北涢水——那是九十年代末了。那条河我本常见，一向痛惜它这些年来变脏了，却听邻座的两个浙江商人发自肺腑的感叹道“好清亮的水，咱们那儿再也见不着了吧”。
——那是不知中共已经几大、改革开放也取得了些成果之后了吧，那时也不再似小学三年级时看盗版的《射雕》，而是开始看正版的《鹿鼎记》了。
《鹿鼎记》的开场还是在江南，却已换成扬州……杨州丽春院。

2、 ……忽然之间，坊南坊北同时有五六人齐声吆喝：“各家院子生意上的朋友，姑娘们，来花银子玩儿的朋友们，大伙儿听着：我们来找一个人，跟旁人并不相干，谁都不许乱叫乱动。不听吩咐的，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时……丽春院中正在大排筵席，十余名大盐商坐了三桌，每人身边都坐着一名妓女，一听到这呼声，人人脸色大变。齐问：“什么事？”“是谁？”……突然间大门上擂鼓也似的打门声响了起来，龟奴吓得没了主意，不知是否该去开门……
    《鹿鼎记》丽春院里的开场，是私盐贩子，天地会，盐商，妓女，鸨儿龟奴们的多声部合唱，就如杜牧的扬州早已远去，“扬州松骨”的招牌却布满了天下。接下来就是糙汉茅十八与时代英雄韦小宝出演的华彩乐段了。
没错，这也是江南……可江南的背景已悄然发生转换，市井伪作的金碧山水挂在满堂红木的房间里，连山水也合谐地并入了拥挤；妓女中的幺二们羡慕着长三头上的翡翠片子；说书的柳敬亭的一脸麻子每一圈都是对这人世的批点……这是个谐星与盐枭们并雄的时代了。而时代英雄韦小宝以“大写的阿Q”姿态伟岸归来，做着同拥八个娇妻衣锦还乡，回到江南，开上“丽春院”“丽夏院”“丽秋院”“丽冬院”的美梦……悄然变化的江南色调里，英雄人物的格式已悄悄地发生了改变。水墨样的嘉兴烟雨楼早已渐去渐远，金庸的小说从来都能贴和上时代感。
不再是丘处机仿效的“朗吟飞过洞庭湖”，也不再是江南七怪那种“亥为屠肆鼓刀人，赢乃夷门抱关者”式的草莽英豪，韦小宝才是真正的新时代的英雄，他是后现代主义的先驱者与躬行者，把“反清复明”“皇室贵胄”“教主夫人”“丫鬟双儿”……等种种美感与“主义”一古脑的当做老婆娶回家里来。这是我在金庸的小说里最后一次读到江南，它太贴合眼前的画面，以至丧失了想像的空间。
没错，江南从来非只一面。也许江南不过是那个江南，不过描绘者与读者的视角却早已悄然改变，那一点趣味的取舍也悄然改变。即然“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金庸所有的历史背景小说，我们也可当做写实小说来看。

3、 不只金庸在武侠小说中寻找过“江南”，当年，江南才子张岱也曾在江南的土地上寻找过“武侠”。
张岱是明末贵公子，入清后，寥倒不堪。他晚年在《陶庵梦忆》中无限怅惘，兼含自羡与自恨地回忆起过他的江南。
此书《及时雨》一条中曾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一场庙会，那是为乡里祈雨，要扮《水浒》，于是他与友人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头陀，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寻青面，寻歪头，寻赤须，寻美髯，寻黑大汉，寻赤脸长须……大索城中，无则之郭、之村、之山僻、之邻府州县，用重价聘之，得三十六人。梁山泊好汉个个呵活，臻臻至至，人马称娖而行，观者兜截遮拦，直欲看杀卫玠……轻薄子有言：‘不替他谦了，也事事精办。’”
　　那水墨长卷中试图一握嵯峨者爽利的衣衫褶子的心情，却与金庸书写《射雕》时神似。
可见，没有一种审美会成为孤证。那是个还可以把线装书里的人物还原到身边现实世界的江南。可《鹿鼎记》后，六朝的沉滓已再度弥满了所有的水面，金粉横行，江南七怪式的人物早渐行渐远，让我们在新晋的江南里，且与韦小宝把酒言欢。

4、 陶庵不过一梦，梦越睡越酣，酣到梦醒难分，我试图在这重重叠叠的梦样的“江南印像”里寻找它最后告别时那一挥手的姿态。
    我找到了，那是在“文侠”的末世代小说《儒林外史》里面。
    《儒林》可谓中满是俗人，却也不乏妙人，有断袖之风的杜慎卿可称妙人之一。书中某段记：他与友人萧金铉、诸葛天申等要去雨花台岗儿上走走，但见方、景诸公的祠，均甚巍峨，及到山顶上，见长江如一条白练，琉璃塔金碧辉煌，照人眼目，于是……杜慎卿到了亭子跟前太阳地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徘徊了大半日……日色已经西斜，只见两个挑粪捅的，挑了两担空桶歇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水。回来，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
杜慎卿不由笑道：“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
整本《儒林外史》中江南的背景，都是《鹿鼎记》不那么夸张的写实版。在满金陵扬州的商绅牙侩都开始附弄风雅时，江南的风雅其实早已不在。而杜慎卿的凭吊，日下顾影，却是对那个残存的某一碎片“江南”的最后凭吊。

5、 其实我怀疑，江南从来只有两种格调：一种是繁华消歇，“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眼看着烟水残阳，摹想着千年前的美人一盘胭脂水如何在这秦淮河里消散去的江南……一种就是真正的六朝的江南，那种种淫奢奔行，欲图塞道，私盐贩子、天地会、盐商、妓女、鸨儿龟奴、赃官污吏们充斥着的江南。只可惜那后者要累积千年积运，倾尽九州物华，才能供一朝奢侈。
也许，我们正在走进的，恰是正值“六朝”的正品江南。
正品江南该是何样？《玉树后庭花》啦……玉树朝朝醉，金莲步步来。
金庸其实用《鹿鼎记》终结了所有关于江南那一湾烟水，百里富春的想像，“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射雕》的江南早已远去，余下当红的，是“俏江南”的王公子红鸾星隔海而动，遥牵对岸“美容大王”大S的时新佳话。而“上帝在他的天庭里，整个世界都安稳了。”韦小宝已开始成功的经营起了他的“丽春”“丽夏”“丽秋”“丽冬”……统名香榭丽舍的大妓院。
当武侠已成往事，让我们挥别穷苦，终老和谐……据说，金庸先生晚年一度欲隐居杭州，在西湖边建别墅，只不知那时他脑中的江南该是他小说中哪一篇的景像——是嘉兴南湖烟雨楼中丘处机与江南七怪掷酒剧斗的江南？还是阿朱、阿碧、慕容世家那个“闻从苏州过，人家尽枕河”的江南？又或是，他终于选择住进了“丽春院”——无论他自足还是不甘。
最后，附几句自己小时的口占，也是关于江南，另一种记忆碎片式的江南：

        生小江南梦，倾心是采莲。
        垂髫十二少，烟雨绿杨边。
        素舸吴淞下，月白染做衫。
        忽闻歌古调，吴越已千年。

     而千年再千年前，其实还有个就是金庸小说《越女剑》也未写出的——断发纹身，人与蛟龙搏的江南。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ccb4b20102vlm2.html

wuyonggang

江南，梦中的江南，书中的江南，总是让人无法忘怀。

sgq230757

鹿鼎记中的江南在我心中最完美！

令狐羽云

丽春院是一家很低档次的妓院，里面的妓女基本上都是卖身不卖艺的纯粹性工作者，证据就是韦小宝发迹之后，被康熙派往扬州，吴之荣等人请一个闻名江南的艺伎给他弹词唱曲，结果他直接让人家唱十八摸，艺伎羞怒交加哭着离场，韦小宝居然不知道为啥，一看就是没去过“高档娱乐场所”，不明白其中的路数。

令狐羽云

sgq230757 发表于 2015-5-26 22:29
鹿鼎记中的江南在我心中最完美！

神龙教寓意深刻，把某太阳神黑出翔了。

sooliu021

文人写的东西就是有意境。

不啃骨头

金庸的鹿鼎记中认为人世间最肮脏的两个地方，妓院皇宫。也只有最无耻的小宝才能混迹其中如鱼得水

灿如星火

天龙八部里的江南印象深刻。

吃书虫

古龙的江南是烟雨朦胧的！《剑·花·烟雨·江南》诗意十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