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李敖

蓝色

我念高中的时候是个把韩寒当偶像的二百五，而韩寒当时则是一个把李敖当偶像的二百五。通过这种二百五之间的蝴蝶效应，我知道了李敖，还花二十元买了本盗版的《李敖精品集》。

《李敖精品集》买回来之后，我随手翻了几页，没发现什么特别引人入胜的地方，就把它往桌肚里一扔了事。直到有一天，我们班以精通各类黄书而闻名的某君翻阅后意味深长地说：“阿义，你这本《李敖精品集》不错呀！哈哈！”我大为诧异，马上变废为宝，重新翻了一遍，终于，一部黄到让黄浦江黯然失色的小说——《上山·上山·爱》——被我发掘了出来。

如你所知，我就这样给李敖贴上了小黄文写手的标签，尽管李敖暗示说《上山·上山·爱》是一部“打开天窗说亮话，脱了裤子谈思想”的巨作（手动微笑）。

我对李敖的印象发生改观是在看了他的《传统下的独白》之后。《传统下的独白》是李敖的第一本作品集，也是他迄今为止写得最好的一本书，没有之一。这是李敖足资骄傲的地方，也是李敖最悲哀的地方——他一生都在重复自己。

李敖研究网的热心网友制作了一本《大李敖全集》，收录了131部李敖本人的作品和2部研究李敖的论著。这是目前我所知道的收录李敖作品最多的电子书。131本是个什么概念呢？我们不妨拿几个名人做一下对比：鲁迅一生总共写了20多本书，林语堂写了57本，钱穆享年九十五岁，也不过写了80多本。如此看来，李敖自封大师的举动也不完全是毫无依据的自吹自擂。

然而，正如江学研究带头人黄薄码所言：“突兀的抛出庞大书目、追求磅礴气势是一种恶劣的美学倾向，读书不是打架，可以倚多取胜。”读书如此，写书亦如此，相较于数量，质量才是一个作家历史地位的基石。我们都知道，唐家三少也是一位著作等身的文豪，但是大概没有多少人会据此断定他即将在五百年后的文学史中占一个单章。纪晓岚曾经创造过一个充满喜感词汇——祸枣灾梨，钱钟书也写过一篇寄寓深远的小说——《灵感》，我总希望事情不至于坏到此等地步。

钱宾四死后，李敖写了一篇文章来给他定位（即《我最难忘的一位学者》，见于《我最难忘的人和事》一书），在我看来，李敖对钱穆的评价大体上是客观公允的。如今李敖虽未盖棺，也快了（毛泽东语），笔者不揣浅陋，也要拉开架势给李敖定位了。

在给李敖定位之前，让我们先来看一下李敖对自己的定位：

“今天在我的秘密书房里面，我要跟大家谈一部书。这部书就是最近被大家注意起来的，我的一本小说，名字叫做《北京法源寺》。这本小说因为由英国牛津大学出版部出版了，并且送到了瑞典诺贝尔文学奖的审议委员会，得到了提名。……这本书是英文翻译的，翻译出来以后，可以说使大家为之震惊，也耳目一新，也证明了台湾这个小岛是多么盲目。他们把我李敖定位成什么地位，以为我是个捣乱鬼，以为我是一个批评家。错的。我告诉各位，我是优秀的思想家，优秀的历史家，优秀的文学家，甚至还是诗人，可是大家不承认。为什么不承认呢？因为大家一定要进入台湾的这个群体里面，你跟他们勾肩搭背，向他们臣服，捧他们，然后他们再承认你的地位，在报纸杂志再承认你的地位。”（引自《李敖的秘密书房》）

李敖说他因《北京法源寺》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这是2000年2月的一个大新闻。当时高行健和莫言还未获奖，十四亿华人只能靠老舍和林语堂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的故事聊以自慰。遗憾的是，李敖放出的这个风最后被证明是谎言，因为诺贝尔文学奖从不宣布提名，也很少有人能因为一部孤立的作品而获奖——历届获奖者基本都是以多部优秀作品在世界文坛上确立地位后才获此殊荣的。刘文典曾对吴宓吹嘘说斯大林写《中国革命问题》时引用过自己著作中的资料，然而，斯大林征引其实是陈寅恪的著作，他还向毛泽东打听过陈的行踪。李敖和刘文典一样，都是为自己造势的高手，二者的区别是：刘文典的廉耻心尚未丧尽，只把臆造的殊荣（？）和好友吴宓分享了一下，而李敖的表现欲已经沛然莫之能御，一向以敢说真话相标榜的他在全国人民面前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既然李敖的自我定位不靠谱，那么，就让我们把其中的水分去掉，看看李大师究竟还剩多少分量。

李大师赏给自己的第一顶桂冠是“优秀的思想家”，不幸得很，他不是。李敖在《介绍我的〈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案〉》一文中虚张声势道：“面对子孙万代的质问、面对后世史家的评判，我们总该有些真正拿得出手的遗产、打得出去的武器和抵得住论断的王牌。”李大师在文末亮出的王牌如下：

“作为一个对思想趋向有稳健认识的人，我毫不谦虚地提供我对这个思想趋向的答案，也毫不妥协地维护这个答案。世界变得这样快，多少播种生根的机会被我们糟蹋掉了，我们还能有多少机会？剧变的世局还能给我们多少机会？历史上，一个民族的悍然自毁我看得多了，我已不忍再看，何况是我自己血管里的民族。在举世滔滔，走向‘科学’、‘民主’、‘现代化’的洪流里，任何民族都没有力量做时代前途的阻碍，想用‘玄学’、‘教条’、‘古典化’来独挽狂澜。”

如果把全盘西化的陈词滥调说几遍就能荣膺“优秀的思想家”的称号，那这个称号未免也太廉价了。毫无疑问，李敖是一位自由主义者，二十世纪的自由主义发展史上留下了哈耶克、汉娜·阿伦特、罗尔斯等人的名字，而李敖完全不足语此，他没有建构起一套自己思想体系，也没有发展或者完善过自由主义。尽管李敖经常抱怨台湾这个小岛限制了他的才华，但是他在思想史上的意义大概只能在台湾威权时代的抗争史中去寻找。

李大师赐给自己的第二顶桂冠是“优秀的历史家”，遗憾得很，他不是。李敖毕业于台大历史系，写过很多历史类著作，计有：《读史指南》、《为历史拨云》、《中国近代史新论》、《中国现代史正论》、《中国现代史定论》、《中国性研究》、《中国命研究》、《中国迷信新研》、《中国艺术新研》、《你不知道的二二八》、《另一面的二二八》、《李敖论人物》、《丑陋的中国人研究》、《大江大海骗了你》、《你不知道的彭明敏》、《郑南榕研究》、《孙逸仙和中国西化医学》、《孙中山研究》、《胡适研究》、《胡适评传》、《蒋介石研究1-6集》、《蒋介石评传》、《蒋介石的真面目》、《蒋经国研究》、《论定蒋经国》、《蒋家臭史》等等。我在山大历史系混了四年，从没见过有哪个老师把李敖的著作当参考书或者列入推荐阅读的书目，纵然山大历史系的水平不及台大，这种现象也总能说明一点问题。

平心而论，李敖的史学素养远超柏杨之流。李大师的弱点不在学力不够，而在戾气太重。在黑牢中郁积的愤懑之情是李敖写史的一大动力，也是妨碍他深刻理解历史进程的一大阻力。司马迁曾被汉武帝处以宫刑，但他并没有把汉武帝贬得一无是处。陈寿的父亲曾被诸葛亮处以髡刑，但陈寿依然高度评价了诸葛亮的伟大人格和卓越功勋。一个“优秀的历史家”必须具有宏大的气魄、开阔的格局、坦荡的胸襟和非凡的勇气，不溢美，不隐恶，不因个人感情影响对历史人物的评判。然而，当我们打开《蒋介石的真面目》一书的目录后，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些章节：《黑猫队员与黑心蒋介石》、《毋忘鞭尸蒋介石！》、《鞭尸蒋介石还待何时！》、《宋美龄和谁通奸？》（手动擦汗）……

李氏历史类作品的另一个问题是诚意不够。李敖受胡适影响颇深，并且一度与胡适过从甚密，胡适去世后李敖也一直以胡适的继承者自居，按照常理推测，李敖写起胡适来应该会比较用心，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李敖写胡适的专著总共有三本，即《胡适研究》、《胡适评传》和《胡适与我》。《胡适研究》中除了《播种者胡适》一文颇见功力之外，其余的文章基本都是无足轻重的随笔，你不能说这些文章写得不漂亮，但它们的分量实在是当不起“研究”二字；《胡适评传》听着高大上，其实只写到1910年，书名改为《早年胡适》也许更合适；《胡适与我》是李敖在胡适百年冥诞前夕推出的应景之作，里面陈列着若干吹捧胡适兼自我吹捧的短文，水平差唐德刚几十个沈卫威。

李大师送给自己的第三顶桂冠是“优秀的文学家”。如果说优秀的散文家（或杂文家）可以等同于“优秀的文学家”的话，这顶桂冠李敖受之无愧。李敖接续的不是胡适温厚的文字传统，也非梁实秋、林语堂等人柔软的表达方式，他选择了以笔为刀。在我看来，李敖与鲁迅是有精神血缘的。李敖非常熟悉鲁迅的那一套理论，谈起鲁迅的作品来如数家珍，但虚骄自大的李敖没办法接受鲁迅比他更牛逼的事实，潜意识里把鲁迅当作毕生最大的对手，驳不倒鲁迅的观点，就另辟蹊径说鲁迅是“文法上的过去式”。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文风接近鲁迅的人往往都会不遗余力地把鲁迅批判一番，比如半吊子作家韩石山、半吊子杂文家摩罗和半吊子国民性批判者李敖。甫志高同志虽然叛变了，但我们不能因人废言，志高同志告诉我们：妒忌，本来就是一种恶劣的人之常情。

在充分肯定李敖在散文方面的成就的前提下，我们必须看到，作为文学形式的因素之一，文学体裁从来都不是单一的，而天纵英才李敖之自然也不会甘心只在散文王国里当个小霸王，他还要组织远征军攻略小说王国和诗歌王国呢。可惜的是，他的两次远征都失败了。

李大师对诗歌王国的远征让我想起了冈比亚横扫欧洲大陆之役。不客气地说，李敖的诗其实就是些顺口溜，水平大致相当于我村收破烂的王大爷。转述容易失真，摘一首大师的《孔明歌》与诸位共赏：

心热不能成大事，

　　因为它常错。

　　要用大脑指挥心，

　　这样才上策。

　　如何变得有大脑？

　　那要隆中卧。

　　孔明一旦出茅庐，

　　风云全变色。

　　孔明具有大头脑，

　　羽扇真开廓。

　　他使孙权成孙子，

　　曹操空横槊。

　　孔明才是政治家，

　　他不是政客。

　　政客其实没大脑，

　　政客常失落。

　　孔明只要出山清，

　　不要清君侧。

　　心知最后一场空，

　　但他不说破。

　　孔明鞠躬又尽瘁，

　　只有做做做。

　　但问耕耘好不好，

　　不再问收获。

　　孔明明知无大将，

　　他们太软弱。

　　但他仍要斩马谡，

　　当头给棒喝。

　　孔明未捷身先死，

　　一切云烟过。

　　孔明大脑终成灰，

　　孔明心儿热。

远的不说，和余光中的《寻李白》一比，简直判若云泥。但是，李大师自有迷之自信弥补才具的不足。讲个笑话，李敖还评改过余光中的译诗呢。（参见《评改余光中的一首译诗》）

相较于诗歌，李敖的小说写得不至于让人对他心生怜悯，但他也称不上一个杰出的小说家。以李敖的得意之作《北京法源寺》为例，大段冗长乏味且不符合人物身份的说教俯拾皆是，读来味同嚼蜡。借小说讨论一些问题无可厚非，但当一个小说家把自己对历史的理解强加给小说中的人物的时候，这部小说十有八九会完蛋大吉。李敖在《我写〈北京法源寺〉》一文中说：“《北京法源寺》在小说理论上，有些地方是有意‘破格’的。有些地方，它不重视过去的小说理论，也不重视现代的，因为它根本就不要成为‘清宫秘史’式的无聊小说、也不愿成为新潮派的技巧小说，所以详人所略、略人所详，该赶快‘过桥’的，也就不多费笔墨；该大力发挥的，也不避萧伯纳（G.B.Shaw）剧本《一人演说》之识。” 寡人之疾寡人是多少知道一点的，但寡人觉得这正是寡人的过人之处——没错，阿Q对自己光荣的癞头疮也持这个态度。

李敖说林语堂“真正的成就在语言学上，不是在文学上”，“思想层面不高”，“头脑有点混乱”，“涉猎面不宽，视野狭窄、见解也很平庸”，但是“非常努力”，“是个优秀的中国人”（参见《李敖有话说》）。应该说，李敖是真正懂林语堂的人，他对林的评语可能不够客气，却足够客观。受李敖本人的鼓舞，我也在上文中说了一些自己对李敖看法，总结起来就是：这是一个拾人牙慧的思想家，预设立场的历史家，优秀的散文家，不入流的诗人。

记得早年看过一本当代文人的文选，其中选了一篇李敖的《大人格与小人格》，他的文字是怎样的使我激昂啊，我永远忘不了，这位我们民族中的优秀分子在我心中留下的巨大投影。将鲁迅先生纪念章太炎先生的一段话略加改动，恰好可以概括李敖的平生功业：既离战壕，渐入颓唐，后来的发布裸照，大闹议院，遂每为论者所不满，但这也不过白圭之玷，并非晚节不终。考其生平，著书逾百本，而被查禁九十六本，犹自笔耕不辍者，并世无第二人；三次被控，两入牢狱，而自由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

完美主义者总是对罕见的英才寄望太多，但是每个人都会在与宿命的对抗中败下阵来。或许李敖已经用尽了全力。

x031405

不管怎么说，先把沙发占了再聊其他！！
李敖的书老实说我还真没看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他以前在凤凰台的个人表演，什么话都敢说，实在很不错！不过现在凤凰台也不像以往了，被河蟹了！很多犀利的说辞也不见了，实在觉得有些可惜！！

仙魔变

x031405 发表于 2016-12-30 19:59
不管怎么说，先把沙发占了再聊其他！！
李敖的书老实说我还真没看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他以前在凤凰台的个人 ...

　　我也没看过，还是更喜欢网络小说。

717526636

现在看书很多以前喜欢的文学作品都看不下了，现在更喜欢玄幻小说了

风云天下

柏杨写了《丑陋的中国人》畅销后，李敖续貂了本《丑陋的中国人研究》，不论前后两者文笔如何，之间龃龉过节更甚口诛笔伐。
关注李敖始于他去看望吴子尤，关于信件与对话，16岁的子尤对李敖的论断显得直白而清晰，李敖睚眦必报的为人和热讽的文风，好色与大炮之嘴大家可以去看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
个人认为《北京法源寺》的确写的一般，而李敖闪光的只言片语或一两部可见底蕴的著作到可以一观一读。

秋天不回来

李敖的书还是不错了，台湾出了许多著名的作家，如古龙、柏杨、林清玄、琼瑶、龙应台、高阳等，这些作家的书都是很经典的，看书就要看经典的，别的书看不看都无所谓了。

QMWzjh

我记得他好像在文坛挺有名的

jsycbzy

狂放不羁的一个人

doublehe2005

大学时当当下单了一套《李敖大全集》，几百大洋，后来扔在宿舍吃灰，毕业当废品卖了

jh1628

李敖的小说没几部，大都没有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