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竹林

何剑胜 · 发表于 2015-12-28 22:19

　    　老家的竹林／何建生



　　这几天打电话回家，听孩子们说他们的爷爷奶奶都插秧去了。我问家里热吧。他们说家里热得不得了。
　　能不热吗？现在正入暑，一年中最热的时段，也是正值我们家乡早稻收割晚稻栽种的时节，俗称“双抢”。一个“抢”字道尽了农民们无尽的辛苦与辛酸。父母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要忙地里的活，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作为子女说心怀愧疚，都显得矫情多余。

　　未离开老家之前，我有过短暂的干农活的经历，三伏天里插过秧、割过稻，苦累不用说，主要是天气热得让人无处可逃，脚下的水发烫的像是被火烘烤过，头顶上的太阳分明就是一团烈火嘛，炙热的火舌向万事万物无情的喷射，看，树叶打蔫了，小草有气无力的低垂着头，蜷缩着身子，可热潮还是无处不在，避无可避，只能抱头迎上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我是深有感触和体验的。
　　三伏天割稻给我印象深刻的是除了天气热，还有就是如锯齿一样长长的稻叶，常常把双手划得伤痕累累，汗水淋漓，一种痛像伤口上撒盐。不过现在好了，在我们家乡割稻基本上有机器替代手工操作，而插秧大多仍用手工来完成。有段时间也曾一度用抛秧的方式来替代手工插秧，但在抛撒的过程中，稻秧总是被抛得薄厚不均，然后带来一系列的问题导致收成大面积减产。抛秧不如插秧，就目前来说，有关秧苗的栽种暂无捷径，一切还得手工作业。

　　在乡村，插秧是门苦差事，插秧的姿势有点像某民族伏地膜拜的样子，不同的是，我们插秧时事趴伏在水面上的。三伏天的水被太阳一照滚烫滚烫的，这会我的农民叔伯就会对天感叹“赛过蒸桑拿”哦。其实，真正蒸过桑拿的农民老百姓是少之又少的。这时，原来活蹦乱跳滑不溜秋的泥鳅，一个个被烫的翻了白肚皮，拣新鲜捞起来，放辣辣的青椒里一起炒了，中午可口的下饭菜就有了。
　　说到插秧，其实，我是极少干农活的，有天我把秧苗插得歪七扭八不成规律，父亲回头见了，鼓凸起暴眼，脸带愤怒的表情，几步跨过来，夺过我手中的秧苗，斥责我插的秧，行不成行，排不成排。然后教我怎样分苗，怎样移脚，怎样直线对齐，使刚插下去的禾苗看上去像列兵似的形成整齐划一的方阵。我不知道插秧也有这么多讲究，章法还一套一套的。我唯一的感觉就是累，加上天气炎热，几次想丢掉秧苗爬到田埂上去。但我不敢，只能忍受着，拿父亲的话说“读书不努力，只能汗滴禾下土”！以至于过去很多年了，我对干农活依然心存恐惧。

　　三伏天干农活要起早，我们那叫打早工，天麻麻亮，太阳还在山那边睡觉呢，孩子们还在做梦呢，大人们不声不响的拿了农具，匆匆的去了田间地头，等到太阳露脸人们都已割了或插了半坵田的稲或秧。早饭一般吃的很潦草，接着忙到中午12点左右，纷纷收工回家，这时的太阳已经开始毒着呢。午饭后是歇午时间，这时，我家老屋旁的竹子林开始热闹起来了。
　　我有篾匠手艺的父亲，对竹子仿佛有种天生的热爱与亲近，虽然无数纤薄锋利的竹片无数次的曾将父亲的双手划刺的伤痕痕累累，仍改变不了父亲对竹子的一片赤心。怀抱篾刀，怀抱乡村流传千年的手艺，一生走在竹子的刃边，这不是一条金光大道，但我的农民父亲没有更好的选择。为了生活，父亲无数次打开竹，像打开一页页鲜活的日子，拆解，然后重组，一次次让已没有生命的竹又重新焕发新生，作为农具，像姓氏一样在乡村人家流传。

　　我猜，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老家屋旁种下了不少的竹吧。在雨水丰沛的江南，竹，易生，易长，甚至抱成团的长，葳蕤的，一不小心就长成林的样子。说是林，其实是有些夸张了，更确切点说应是竹墙，它们依墙生长着，长成一长排绿色的围墙，像一栋房子的天然护院或屏障。竹子，一年四季常绿着，给那时灰蒙蒙的村庄增添了许多生气。

　　竹子底下是村路，也是村人在三伏天乘凉的好去处。竹子的绿叶层层叠叠，仿佛将烈日一层层隔离开来，形成天然的浓荫，所以，这里比任何地方都稍感阴凉。中午时，很多人家把饭桌搬到竹林下。中午的饭菜是比较丰盛的，孩子们则喜欢端着饭碗挤在一起吃，好像那样吃起来才更有味道，而下饭菜吗，其实家家都差不多，至于色香味的差别就在于各家主妇的手艺了。
　　我记得竹林旁有口有些年头的水井，夏天的时候，刚打上来的井水，沁凉沁凉的，还带有丝丝甜味。在竹林乘凉的人们，吃过饭后，再喝杯新打上来的井水，那舒服劲，就像饮了圣泉甘露似的，人们出工的时候更是要用保温瓶带上满满一瓶的。

　　大人们在竹林下午休，小孩子们却是没有瞌睡的。这时，竹林里的许多小虫子可能要遭殃了。竹林是蜻蜓最喜欢逗留的地方，但孩子们更愿意捕捉螳螂，我们叫它“猴子”，因为它常向我们像猴子一样耍宝。竹林里的螳螂几乎全是绿色的，青绿青绿的那种，连羽状的翅膀也是青绿青绿的，这样，能让它在绿色的竹林里极好的隐藏自己。可是，昆虫毕竟是昆虫，它隐藏的再好，也是躲不过孩子们的火眼金睛的。
　　我在竹林里就曾多次捕捉过螳螂，它的前足有一对粗大的﹑呈镰刀状的长足，在它腿节和胫节上长有倒钩，若不小心被它夹住了会挺痛的。捉来的螳螂我们会用细线把它从腰间绑住，捏住线的一端，然后一次次将它放飞。螳螂其实并不是善飞的昆虫，飞不了几圈，它就会累趴下了，要不了一会就会从边上跑来一只窥欲已久的鸡将它啄食。

　　当我写下以上文字时，其实我记忆中的竹林早就不存在了，老屋更是无迹可寻。对于时过境迁的人事万物，最苍白的莫过于回忆，惟愿那片远去的竹林在承荫者的心里偶然绿上那么一会，在这个入暑的时节，不更应该怀想吗，即使你已经享有了空调器的清凉。
　　科技改变生活。日益发达的科技，会是属于我们下一代人的竹林吗？很抱歉，作为一个常年背井离乡的父亲，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为自己的孩子在自家的土地上为他们栽下一片绿荫，哪怕一棵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