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一、摘牌大会之后

siguang1125 · 发表于 2015-8-21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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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摘牌大会之后
谭载厚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崇文大厦。刚出大门，便听身后一片声叫喊：
“喂，别急着走啊，请等一下！”
“请谭载厚接受采访！”
……
从大厦内蜂拥而出一群武装到牙齿的记者，眨眼间便把谭载厚团团包围，相机快门响个不停，镁光灯连闪，同时各式话筒递到口边，几个摄影头亦将镜头对准了谭载厚。
……
“请问您对此次摘牌大会的结果感想如何？”
“作为中国最有才华的中场选手，这次被濒临降级的昆仑队摘去，不知会对您将来的足球生涯产生什么影响？”
“您是否同瀚海俱乐部管理层有矛盾？”
“听说您与主教练与其他球员关系长期不和，这是否直接导致被挂牌出售？”
“不出意外的话，本赛季昆仑队将铁定降级，您作好了打乙级联赛的准备了么？”
……
谭载厚仍是面上毫无表情。猛然，他摘下帽子往地上一摔，两手一分，顿时几个话筒落到了地上。谭载厚吼道：“采访！采访！采访个屁！你们这群狗仔队！老子得意时采访，老子受伤时采访，今日老子霉运当头、穷途末路，还要采访！你们除了采访、炒作，甚么时候顾过别人的感受？告诉你们，老子不干了！不踢球了！从今天开始挂靴！满意了吧？滚开！甭烦我！”
谭载厚向以沉稳谦逊，谨慎择言闻名于足坛，此番詈言大发，饶是一众老记久历云水，亦是大出意外，一时场面僵住了。然老记们究竟头脑灵光，立刻发觉此乃上佳的新闻原料，名人失态向来是可遇不可求的采访时机，岂会应谭载厚所请而不烦之？遂更一拥而上，又将谭载厚裹住。
……
“谭先生，请问就您刚才的话而言，从另一角度理解，是否可说是一种破罐破摔？”
“啊哟哟，谭先生，您骂人可有损自己的儒将之风嘛，您名满天下，我们记者也是功劳的，怎么骂我们是狗呢？”
“呜呜呜，MM们要是知道谭载厚竟然骂人，可是会伤心的，谭先生怎么不替Fans们想一想呢？”
……
“对了，谭先生刚才说要挂靴，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呢，您才23岁，被誉为百年难遇的足球奇才，又正值运动生涯的黄金时期，这样一走了之，岂不有点暴殄天物？”
“小谭同志，您要为中国的足球事业负责嘛！”
“弄不好谭先生刚才说挂靴只是气话而已，过后又食言而肥，嘿嘿嘿，谭先生，像匹木曹那样撒谎，鼻子可要变长的哟。”
……
谭载厚毕竟年轻历浅，不免轻堕 “激将”彀中，本已五内不调，在一干老记的火上浇油之下，越发按捺不住，大叫一声道：“拦路尸滚开！”便将双脚使开来，向四面一阵乱踢。
谭载厚技术全面，更以远射闻名，左右脚均出神入化，势大力沉，此番用以殴人，可谓大材小用了——不消说得，几脚过去，一干老记均人仰马翻，倒地不起。谭载厚犹要上前，楼内一个保安将其抱住，笑道：“这些记者得罪不得，他们是‘无冕之王’嘛。”
谭载厚气更未消，骂道：“无冕之王？卡帕那样的记者才配这称号！这些东西算什么？”
一老记哼哼唧唧地站起来，笑道：“卡帕？那个踩响地雷的同时还按快门的傻B记者？要是无冕之王的称号要这样才能获得，俺宁愿不要。嘿嘿，虽受了点皮肉之苦，此番可谓大有收获，本月奖金起码多拿三成。”
众人连连点头，纷纷附和。
谭载厚不觉泄气，叹道：“这番老子大约又上了明天的头条了，‘谭载厚因不满其摘牌大会上的遭遇，遂殴打记者泄愤’，老子连题目也替你们拟好了。”
“侬不愧阿拉的衣食父母，”一记者笑道，“今后还请多多关照！”接着照日本礼节深鞠一躬。
周围之人一阵大笑，谭载厚也不觉被其呕笑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警笛声，几辆警车急驰而至，两个警察进入大厦，将谭载厚带走。甫出大厦，一干球迷又蜂拥上来索要签名，聒噪半天才得解围。
三小时后，昆仑俱乐部经理兼主教练程虚将谭载厚从湖驺市公安分局保释出来。
“怎么才来保释？”谭载厚埋怨道，“崇文大厦离这儿又不远，是不是想让我出丑？”
程虚五旬左右，中等身量，弥勒面孔，天生一副笑相，笑道：“可是咧，摘牌大会还未结束就不告而去，倒把新东家晾在一边，架子大得很咧，又将记者兄弟们修理一顿，这下昆仑队可出名了，不磨磨性子怎么行咧？”
谭载厚点起一根烟，听天由命地道：“唉!甭说磨了，要杀要剐随你们好了。老兄，倒是你们昆仑队降级在即，为啥将老子摘去？这不是把老子往火炕里推么？干么不行行好？”
程虚伸手将烟夺去踩灭，笑道：“远离烟酒是运动员基本职业戒律，载厚可不要学那一起不成材的东西。至于摘牌么，呵呵，正因为咱昆仑队不想降级，才把你摘来咧，转会费可是五百万，呵呵，论身价，现下你可是中国球员之冠。”
谭载厚冷笑道：“嗬!竟把老子卖了五百万？倒便宜了那些厮们。足球转会倒越来越像人口贩卖了。现下赛程过半，你们昆仑队排名最末，离倒数第三名竟相差九分，便算最后场场都胜，想保级也得看他人脸色。嘿嘿，老子可不是神仙，即使是神仙，想让昆仑队不降级八成也是徒劳无功，弄不好，你们这五百万打了水漂了。”
程虚笑道：“什么你们昆仑队？现在你已是昆仑队的人了，应说‘我们’昆仑队，呵呵。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是不会错的。你才二十三岁，起码还有十年球好踢，就算今年降级，来年再帮助昆仑队杀回来嘛。”
说着二人走出分局，天色已近黄昏，程虚看了看表道：“五点多了，晚上还有一班回楼宛的飞机，现在回酒店吃点东西，预备一下，就好起程了。载厚，打起精神来，后半程赛季马上就要开始了，尽快赶回去随队训练，大家都等着你大显身手呢。”
谭载厚靠在一路灯杆上，长叹一声叹道：“甚么新赛季、显身手？统统与我无干，我已对那班狗仔队说过要挂靴，怎能食言？巧者劳，能者忧，无能之人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我这点子浅技当真成了累赘了，唉！回去再读读《庄子》吧。您甭瞪我，昆仑队的五百万不是还未支付么？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嘛，我即使挂靴，也不算坑了你们。”
程虚敛了笑容，道：“《庄子》可不是这个读法，庄子本意并不贬低高超的技能，而是反对一味追求、炫耀它们，而有碍于对大道的领悟。”
谭载厚面露讶色，道：“哇！您读过《庄子》？您这一代正是‘文革受害失学者’，文化素质普遍偏低，想不到一芥足球教练还能读懂老庄？”
程虚笑道：“你们这些‘足球青年’，未好生受过学校教育，大多不晓得自学，能读懂《庄子》才令我吃惊呢。”说着手抚下巴，沉吟了一阵，道：“嗯，也罢，此处离隐圣市不远，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谭载厚无精打采地道：“隐圣市？没听说过。去见什么人啊？好吧，闲着无事，去串串门也好，那人最好是个饱学之士——唉!挂靴后倒真想好好再读些书，唉!弱冠有三，一事无成……”
程虚又好气又好笑，道：“才二十三的小屁娃子，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我整整比你大了三十岁，天命有三，自问尚不曾颓废咧。不准再提‘挂靴’二字!走吧，包辆的士，天擦黑时约摸就能到了。帮我拎着包!”将手中的旅行包塞到谭载厚手中。
谭载厚将包背起，笑道：“现在就摆开教练的架子了。程导，到底去见什么人？要是天黑才能到，这起码得赶三百公里的路吧。”
程虚抬头向天，眼中放出光来，半晌才道：“到底是什么人，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象你这样的狂小子，在他跟前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我的话你可能不听，但他的话嘛……”
谭载厚接口道：“我便深铭五内？嘿嘿，谭某不才，放眼古今中外，能让我真心佩服的人却没几个。除非他‘盛德之至’，如夫子一般。不过象这样的完人现代大概根本不存在吧。”
程虚摇头道：“完人尚不足以形容，此人已几近于上……不说了，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嘛，不能犯意识形态方面的错误，嘿嘿。”说着，往出租车公司挂了个电话，包了辆长途的士。不一刻车至，遂自起程。
一路无话。霓灯初上时，已攒程至东海之滨。只见毗海处一丛小山列布，夜暮下山色墨青，山间灯火点点，虽不似大都市般璀灿耀目，然绰约深远，似与漫天星斗浑然一体。是时涛声动地卷来，满耳满心皆是，偶尔夹着鸥唳，令人恍若置身梦中。
“‘把酒临风，宠辱皆忘’……”谭载厚叹道，“也到过海边数回，怎么没有今晚的感觉呢？隐圣市——听来象是规模宏大，人口辐凑之地，现在看起来并不怎么大嘛。”
程虚道：“此地原是荒原，后来有人进行投资开发，二三年间便吸引四方数十万人迁居此处，已算奇迹了。”
谭载厚笑道：“哇塞!了不得!那这个‘有人’便是今晚要去见的那人么？嘿嘿，虽然手笔惊人，但居然将这里命名为‘隐圣市’，此人口气也算不小了。”
程虚笑道：“ 城市名字倒非他所定。不过这个‘圣’字他当之无愧。”
谭载厚意甚不信，笑道：“眼见为实吧。对了，还没问这个人的名字呢。”
程虚道：“他叫颜盛锋。”
谭载厚笑道：“此人定是个年高德劭的老头子了，年纪肯定在你之上，是啵，程导？”
程虚摇了摇头，叹道：“上月我才参加他四十岁生日贺宴。唉，与他相比，我这把年纪算是活在狗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