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再见

花小落

　12年10月国庆回老家，听高中同学讲起来他兴起开车去见他媳妇，然后开到河里自己悄悄又回家的故事，被我演绎了一番，于是有了下面这个。

亲爱的，再见


　　车子重重的撞击水面，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安全带在我脑袋撞到方向盘之后才起了作用。我头晕眼花的挣扎着，眼前不断旋转的金星幻觉如同十八岁那年看到的烟花。认识她，算起来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超过十八年，自然也多过十六年。

　　十八岁那年，她留起的发已经不是幼时的双马尾，她曾经一度把头发散着，也剪过齐耳的短发，不过那一年，烟花飞舞的那天，她只是简简单单的束在脑后，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闪着，间或有那么几缕顽皮的发落在肩膀前，被她发现之后会轻巧巧的用手背拨到耳后。这个动作，在以后的十几年里，我没有一刻能够忘记。

　　今晚决定出发的时候，恰好是凌晨，我给她打了电话。她显然正在睡觉，迷迷糊糊的应了几声，我只来得及说出，自己打算开车几百公里找一个人，她就挂掉了电话。明知道，半夜这样的电话毫无意义，可是，我却还是打给她了。是她，而不是那个人，那个身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我的妻子。

　　有时候，莫名其妙就想见到一个人。昨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就一直觉得坐立不安的，每天例行的电话已经打完了，妻子虽然出差很忙，但是晚上这个时侯也是回宾馆睡下了。然而，明明知道这样的事实，我却不可抑止的想要见到她。

　　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在十八岁那年之前，我甚至不敢大声的对喜欢的女孩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能做的只是，推着自行车默默的跟在她的身旁，看她的马尾辫一步一步颤抖着，敲打着她的肩膀。夜空中有烟花闪耀着，水面映照的五彩缤纷起来。我很想说，我喜欢你，在认识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在喜欢你。然而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今天人好多啊，今天月亮好圆啊，湖里的水居然这么少嗳。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无人知晓的荒野，河水渐渐从车门窗缝隙流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任何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结婚以后每次见到她，我总会说，我当年真的好喜欢你，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于是，她也笑，说，是吗，可惜现在已经晚了呢。她没有嫁人，自然那并不是因为我。而我结婚了，娶到了漂亮温柔的妻子，所以，也并不是因为她。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各种错过。如果当年在一起了，十几年过去之后再回忆，或许并没有那么美好。就这样带着几分遗憾，在我的余生里，只要想起十八岁那年的烟花，就会不自觉的扯动嘴角，发出一丝来自内心深处的微笑，然后，摇摇头，叹叹气，说，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透过窗玻璃，传来急促的水声。我暗自庆幸，今晚临时起意偷偷出来，开的是运货的面包车。我解开安全带，水只漫过膝盖而已，当然，在我摇开窗户之后，水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充满整个车厢，不过，已经足够我逃出去了。大学没毕业，就响应号召在军营呆了五年，虽然没有锻炼出钢铁一般的神经，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大声说话也会脸红的青涩少年了。

　　我冷静的在车里翻出来几个塑料袋，把手机钱包包起来塞进衣服口袋里。三个小时前我给她打完电话之后出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开到几百公里外的河里。自从京城大雨之后，这边也接连的下了几场雨，路上的这座桥应该就是这么毁掉的吧。

　　其实，打电话给她，我需要的并不是支持，正如我跨越几百公里来找我的妻子并不是因为浪漫或者对她的怀疑。我只是，突然好想见到她。和她的相识是在我当兵回来之后，距离我的十八岁恰好有八年的时光。人生并没有太多的八年，因为在这个八年里，有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就悄无声息的去世了。

　　我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妻子，我很欣慰自己的坚持，能够走到一起确实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妻子是一个独立坚强的女子，正好对应着我的懦弱，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看到她，我终于开口说，我喜欢你，没有曾经。只是，她还是淡淡的笑，如同十八岁那年的湖边夜色，安静，神秘，遥远。

　　我摇下车窗，按动把手，然后用力蹬开车门，水在一瞬间就漫过了腰部，我并不会游泳，不过部队多年的锻炼却让我并不慌乱。在水涌进来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攀住车门上方，轻巧巧的钻出车外。

　　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车子已经不再下沉了。河水虽然不浅，但是漫过我的面包车之后，就不足以再淹没一个人了。于是我在水里爬到面包车顶上，缓缓的站直身子，水就只到了肩膀的高度。我连忙先把兜里的电话和钱包扔到河岸上，然后慢慢的爬上去打开塑料袋。

　　早做的防备起了作用，电话并没有透水。如果在这样的深夜，这样偏僻的地方，没法和外界联系的话，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电话打通了，救援的车子要在一个小时之后才能赶到，这已经算是很快了吧。我估计，要找来吊车把我的破面包车捞上来，怎么也要天亮以后了。

　　那时候，就没必要见面了吧。妻子，她应该上班了才对，并且，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发生的事情，天亮以后，对着无人的远方挥挥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再打她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了。有人说，有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当你打通电话的时候，她都会接起来和你聊天？我的答案是，没有。

　　并不觉得悲伤，因为本来就没有期望，并不觉得难过，因为她会为了我的生病或事故而难过却不会为了我的难过而难过。这应该就是友人和爱人的界限吧。只有喜欢她爱上她，才会关心她的一切，而友情的界限并不会跨越对内心感受的牵挂。

　　远处传来灯光的闪动，应该是有车子开过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救援的车子，于是我打算站在路中央拦住，免得对方和我一样的下场。这边的路本来就不好走，没有路灯的夜路更是模糊不清，要不然，以我的视力也不会直接开进河里了。其实河上的桥并没有全毁，只是剩下的宽度不足够通过而已。

　　想来，在这样的深夜也不会有人和我一样奔波。果然，那车接近之后，我发现是救援的车辆，只是没想到居然来的这么快。车子被拖走，修理，我只好到最近的汽车站坐车回家了，上班的单位打电话请假。

　　铃声却先响了。不知不觉间，还是已经天亮了呢。幸好，我保护了自己的手机，要不然电话无法接通，该如何和她解释呢。妻子温柔的声音传来：“喂，该起床上班了哦，迟到了要扣工资的哦。”我说，“扣工资的是你的单位好不好，我几天不去都没关系的，只要完成业务就行啦。”

　　妻子在电话里只是笑。她总是喜欢在早晨起床的时候给我电话，然后告诉我，她在画眉毛了，她眼影唇膏用了什么颜色。即便换过十二种颜色，这样的内容也是循环的重复。然后，却都没有厌倦。我喜欢听到妻子的声音，或娇嗔，或温柔，甚少的抱怨，因为抱怨的那个人是我。

　　有人说，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要做出牺牲。我不知道，按时上下班，守在家里的是牺牲呢，还是常年出差四处飘泊的那个是牺牲。我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只是普通的一个男子，曾经胆小的不敢向喜欢的女孩表白，我只想能够每天抱着美丽善良的妻子，什么国家建设什么交通便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却是有的，正如这被冲毁的公路桥。我并不想从这上面联想到妻子的工作，只是无法控制。也正是这种无法控制让我在凌晨的时候开上了破旧的面包车出门吧。却不知道是哪一种的冲动使我在出门之前给她打了电话。是不是二十多年留下的习惯呢？从背着书包一起上学，到她毕业我参军，到她独身我结婚。

　　一切的一切或许开始于那个烟花之夜在嘴唇边徘徊的话语，如果那时候说出来，或许会有所不同吧。人的一生有各种各样的选择，向左或是向右的任何一步都会让从此以后有所不同。十八岁那年的烟花特别的绚丽，十八岁那年的我特别胆小，十八岁那年的一次转身，我离开了她，或许她并不在乎。

　　然而，我在乎。我并不想定义什么是幸福的生活，我只知道，有时候等待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一个人躺在新房里，看着和妻子的相册，一个人静悄悄的等着电话或者等着可以打电话的时间，一个人等着她的出现。

　　“你怎么了，忽然不说话？”

　　“没有啊，我喜欢听你说话，你知道的。”

　　“嘿嘿。”妻子得意的笑，“你说，我画浅紫色的眼影好不好？”

　　“为什么不是深紫？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你笨呀，你最喜欢，我当然要回家的时候才画了。在外面，有那么个意思就行啦，画得那么好看，你放心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月底吧。”

　　“嗯，提前一天告诉我，我去接你。”

　　“放心吧。啊，到时间，我要出门了哦。再见，亲爱的。”

　　“嗯，亲爱的，再见。”

　　全文完。

　　Ps：友人这个深夜奔波的故事彻底感动了我一把，据说修好那辆破面包车花了两三千，那天一起吃饭，他还得意洋洋的开着，宣称，幸好当时开的是手摇窗户的破面包。和他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从未想到他是这样浪漫的一个人。自然，文中“她”的故事是虚构的成分居多，写个三角恋暗恋什么的凑凑字数，只是对他夫妻两人有点过分了，幸好，他并不会看到这篇文字，即便看到了，他也不会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