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图书馆员看书 | 但你可以看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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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食者》里描写过这样一个情节：艺术家在内心构想出人成为植物，缠绵生长的画面。这个画面一直纠缠在他心里，于是他四处观赏与这一内容相关的各类艺术形式，期待着那个切中自己想象的时刻，却总是求而不得。因而他只能自己尝试创作，最终沉迷于英慧的植物气质，并在与她媾和时实现了那种共鸣的幻想。

　　这段故事包裹着一个经典的文学命题：寻找。情节发展的外层体现为艺术家寻找心中的完美艺术作品的过程，而如果继续追问，更核心的问题可能是：艺术家在寻找什么？他为什么不在现实中追寻，而一定要投身一个作品？艺术家与英慧作为思想中的植物达到高潮，由此记录的完美作品到底意味着他找到了什么？

　　文学正是这样一些谜题——它从不给出答案，却拥有一个暧昧的世界。写作与阅读在文字的两端，就像站在迷宫的起点与终点。这是作者与读者不同的道路，他们将以不同的方式解开属于自己的谜。大多数时候，他们不会相遇，或者说，相遇并不是他们进入文学的目的。文学提供一种庇护，在其中，作者和读者都能够剥离自己的现实身份，去探索一种真实的存在——不受现实性因素、功利化影响的心灵状态。文学，也许就是寻找本身。

　　这种观点来自《看不见的文学——文学如何“理论”》，作为一本文学理论著作，它虽然也有“将理论观点娓娓道来但又不令人感到厌倦”的魅力，但最大的闪光点仍在于其鲜明的文学立场：理论是一种对于文学的理性思考，帮助我们厘清文学欣赏时的感受，这将成为文学审美的经验，关于我们的热爱、偏好、视角和语言风格——此时我们掌握的理论就应该慢慢消解，剩下的只有我们更为了解的自己，在文学的空间里。因此关于文学理论的一切都指向自身，文学，终究是人学。

　　沉入理论的逻辑推演，再跳脱出来回到整体感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们依赖二元思维快速地认识世界，却没有意识到它将事物的两个维度对立起来：世界被分割成我与人，男和女，好或坏，那么基于一种连续谱系上的相互理解和兼收并蓄便不可能。《看不见的文学中》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种缺失，按照文学理论的一般研究范围，把理论分为“文学与世界”“文学与作者”“文学与读者”“文学与文本”四种关系的探索，值得欣赏的同样是其价值取向：这些关系被看作一种真实的、需要理解的命题，使得文学能够建立那种关系上的可能性。最终，寻找和关系，成为人生的支点，支撑人获得更广阔的生命。

　　现在我们就可以回到开头，尝试去回答那些文学中产生的问题：艺术家的寻找，以及他在审美和创作中经历的关系。最初艺术家感受到一个文艺的理想，这个理想就是他寻找的那种东西的象征。但它以隐喻的方式出现，艺术家自己也不能清晰地表达。因而他就投身到各种艺术形式，去寻找一个能够反映这一理想的艺术瞬间——或许，这正是一种交流的尝试，希望来自其他人的表达，能够照见自我。当然，他失败了，这遏止了他交流的欲望，但同时又让他对自我表达燃起了更强烈的欲望。艺术家在现实世界的退缩，成为他投注到文艺世界的动力，在他与英慧最接近植物状态的时候，他摒弃了现实的一切身份，找到了他的文艺理想以及这一理想所隐喻的事实——在他理解的，压抑的现实之外，生命的应然状态。当然，艺术家的三观未必正确，但这是一个人最可能的真实体验——文学，并非要写出正确，而是要写出真实。

　　在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获得一段文字甚至一篇文章已经成为动动手指这样简单的事，不得不承认，拥有数字大脑的它们，写得相当不赖。这给人一种强大的幻觉：只要能够操作AI，就拥有了写作能力。那么，当写作沦为算法提供的文字堆砌和依从语法的遣词造句，它必将开始变得廉价以至于无用。这遮蔽了写作的意义——那种与人的感受、记忆和思考直接相连的真实。而接下来的可能是，在看似华丽却毫无意义的文字符号进行交流的时代，所有的关系都失去了依托，就此消融。就像艺术家在第二天清晨醒来，赤裸裸地暴露在半生假面建构的现实生活里，前一个夜晚理想的生命状态中，与人和世界建立的关系瞬间坍塌，于是他冲出阳台，却被警察拉了回来——倘若曾经臣服于那种虚伪的强大，那便要交付自我存在的真实与自由。

　　总字数：1497

　　作者：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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