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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世界上另一个自己:读宁不远《写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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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2 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亲爱的曼拉,我准备写下全部,然后告诉别人,这是小说。

  ——宁不远

  摄影:文娅

  在宁不远的新书《写父亲》中,有一个特别的人物角色,她贯穿全书,出现在题记、正文和尾声,她就是曼拉。

  “曼拉”和“文美”原本是父亲给女儿拟的两个名字,但父亲最终用抓阄的方式选中了“文美”,它的意思是“有文化的人才美”。

  但文美不喜欢“文美”,她觉得这个名字土,承担了太重的期望,她更喜欢“曼拉”——“多么轻松啊,曼拉。曼,双唇自然张开,拉,舌尖在上牙床轻轻一弹。曼拉,毫不费力,无负担,像溪流从高处落在浅滩。”

  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叫曼拉,我的人生一定和现在不一样。曼拉不会成为一个作家,不会从电视台辞职创业,不会生三个孩子,她此刻应该坐在世间的哪个角落搓麻将吧,一张牌扔出去,清一色龙七对,胡了。她对待感情和人生的态度会跟我截然相反,她会爱上很多人又轻易抛弃他们,她善于享受并利用自己的外表,她每周去美甲店,喜欢看爆米花电影,她难过了就大哭,高兴了就把一个月工资一次性花光,只为买一个限量版的名牌包。

  于是,在文美的想象中,一个叫曼拉的女孩在另一个时空活了下来,她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和人生。若说文美是小心翼翼、过于用力的,那曼拉就是不拘小节、轻松潇洒的;如果文美的人生是缜密思虑后的步步为营,那曼拉的生活就是恣意挥洒的快意恩仇。

  也许是出于孤独,或是出于一种浪漫的情思,文美从十几岁就开始给曼拉写信,下文节选自文美考上大学后写给曼拉的信,那时候,她是“一个学播音主持的农村姑娘”,为自己的出身和口音感到羞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学校里光鲜亮丽的女孩男孩。

  曼拉:

  虽然我考大学有点投机倒把的意思(艺术类降分录取),但我也算是我们村第一个女大学生了。

  大学班主任姓陈,是个美丽的中年女人,她穿着高跟鞋,第一天走进教室不到十分钟就向同学们问了个问题,我们班有农村来的吗?

  我瞬间举起了手。意外的是,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举起了手。事后那位班主任跟我说,其实我们班一共有三个来自农村的同学,“但是就你举起了手”。她是在做一次关于诚实的测试吗?鬼知道。也许她只是想从人群中挑几个有缺陷的孩子,利用我们展示她的同情心。

  ……

  我读的这所学校以培养新时期的传媒和影视人才为己任,学校里到处都是花枝招展的男孩和女孩,一些人在取笑他人的时候喜欢用一个词:“农民”。每次他们说出来,我都觉得是在说我。

  羞耻,不仅是农村人这个身份,还有口音。经过师范学校三年的学习,我早已会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但在这所位于成都的大学,大家课堂上讲普通话,生活里仍然用四川话,准确说来是成都话(偶尔还有重庆话)。而我的偏云贵高原口音的山区话,根本讲不出来,那个语言系统一到成都就自动关闭了。

  如果你在生活里还讲普通话,会被人认为“假打”。我开始学习说成都话。

  “天气预报”,你知道成都话应该怎么说吧?那个“天”字,要将嘴巴瘪下去,上牙突出,下牙往后缩,气息一半从鼻子里一半从嘴里吐出来,发音位置靠前,声母“t”之后的韵母介于“ian”和“ie”之间。为了发音更准确,还需要轻轻咬住后牙床,眼睛往上翻一下,玩世不恭。我为什么举这个例子呢?那时候校园里刚刚有人用传呼机,拥有传呼机的女孩们,整天在等待谁呼她们。传呼机响了,她们从包里取出来,看一眼,翻个白眼说一声:格老子,天气预报。

  一种成都人才有的洋气。我差不多学会了,包括很多口头禅:格老子,瓜娃子,不存在,当然也包括瘪着嘴巴对着传呼机说“天气预报”。只是,有一个问题时不时困扰着我:要是有一天,我和我的成都朋友在一起,而我父母也出现时,我应该讲什么话呢?

  另一篇节选自父亲去世后,文美给曼拉的信,那时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对死亡和生命有了更深刻的思索。她想,如果一切都有所谓的两面性,那死亡到底能带来什么;过上时髦、舒适的生活,却失去了和父母的亲密和乡村的人情味,这是否值得;宏大的概念和琐碎的日常哪个更重要;以及,如何不辜负父亲。

  亲爱的曼拉:

  全世界最爱我的那个男人走了,不会有任何人如他那般无私,无所求,那般温柔和沉默。今后我只能学会自己爱自己了。

  死亡是如此具体,父亲的皮肤渐渐冷却,眉心的皱纹奇迹般消失,躺在棺材里的他,如此安稳,是一具与活生生的生命无关的身体了。

  ……

  好多年前,大女儿小练问我人死了以后会不会做梦,我当时随口说,我没死过不知道呢,妹妹小素马上说,我知道,我死过好多回的。有一天早上,我睡懒觉,小素走到我面前说,妈妈,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人,他天亮了还不起床,后来……

  她半天不说话,我就问她后来怎么啦?她说,后来他死了。故事就讲完了。在父亲生病离开之前,我和他们可以那么轻松地说到死,死只是一个概念,而如今,当死亡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再也不能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个“死”字了。小儿子披萨问我外公去哪里了,我只能跟他说,外公去天上了。

  ……

  亲爱的曼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父亲的离去在你心里投下的阴影?是假装一切如常,还是向每一个企图安慰你的朋友和亲人敞开你的心?而我好像只能通过书写让情绪在文字里流动起来,幸好我这个可怜的人还能写。上周写了八千多字,这周又删了,这周写的到了下个月不知还能保留多少,我一边写一边删,一边抒发,一边克制。

  ……

  现在,父亲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我有一个持续多年的心理模式:我相信不好的事情总会在某一刻展现出伴随而来的好,就像在特别开心的时候我也会担心不开心会随时出现。我甚至想,受苦是有意义的。可是,父亲究竟想要从他的死亡里告诉我什么,又或者换个说法,我到底能从“父亲的死”这一事件里得到什么?假如“所有的伤痛都附赠了礼物”这句话成立,礼物在哪里?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死亡如此冰冷,客观,拒绝一切感情。

  除了写下这一切,我别无选择。

  ……

  亲爱的曼拉,年轻的时候我想远离这块土地,离开父母,离开家,重新建设一个自己想要的世界,过上一种和父母完全不同的生活。成为白领,每天早上喝现磨的咖啡,读很多很多书,靠脑力劳动养活自己。我想让自己时髦,放松,说话再也不结巴,成为弄潮儿,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

  我假装热爱写作很多年,写作才慢慢内化为真的热爱。

  我几乎得到了多年前想要的一切。然而我没想过一点:得到的同时就意味着失去,失去和父母的亲密,失去走近他们的可能,同样也失去争吵,失去生命中必要的碰撞,失去粗俗的人情味。我早应该明白,没有一样得到值得我们以失去这些东西为代价。

  经历了父亲的离去,一切都变了,过去乡村生活只是一个背景,而现在,在我离开乡村这么多年之后,父亲的死把我拉了回去。只要一想到那片土地,想到在那片土地上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一切,我就很难安于现在的状态。即使我每天安坐家中,不安仍然将随时伴随着我。我知道,躲进舒适和安全的生活里,我将会浪费掉父亲和母亲以及那片土地带给我的一切。没有任何一种所谓的宁静、喜悦值得让我忘记曾经在我生命里发生过的痛苦和纠缠。现在,父亲的离世唤醒了发生的一切,那些赋予生命意义的东西,其重量当然远胜于星期三早晨一杯现磨咖啡。

  我可以继续写那些关于如何布置家居,关于审美或者“生活方式”的文章,但真正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它充满怀疑和抗争。我记得有一位艺术家说过一句话:带上你的伤痛,使之成为艺术。

  我现在过的生活是父亲希望的吗?在父亲的影响下,我致力于成为和他不一样的人,背叛一种他想背叛又没有完全做到的生活,可他怎么知道,另一种生活也有那么多的问题。

  前些天,花园里的李子树垂下了腰,我和最小的孩子找来木梯子一起摘下李子树上的果实,我们身旁的无尽夏正在肆意盛开,知了发出不间断的白噪音。有那么一刻,在孩子爽朗的笑声里我问自己,我凭什么拥有这一切?

  父亲离开之后,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做到全然享受我获得的一切。我总觉得,仅仅只是过得好,我就辜负了父亲。父亲是甘愿受苦的人。

  我一度活在很多概念里,并且认为那些概念很重要,比我每天活着经历的人和事重要,那些人和事与更宏大的东西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现在我想,那些概念和知识如果没有改进你对日常生活中重要问题的思考,学习和掌握它们有什么用?

  我记得在《维特根斯坦传》里读到一句话:不留情面地追寻真理的人将欣然抛弃自己形成的无论什么“珍视的观念”,这句话会让我想到父亲,尽管他没有受过好的教育,也可能正是因此,在他表面看起来严谨和充满秩序的一生中,他一直在推翻自己,他总是一边获得一边抛弃。他也和维特根斯坦一样,即便一生中很少射中靶子,但大家也能辨认出他不停瞄准的目标是什么。他给了身边人“怎样活着”的示范,一种参照。

  ……

  亲爱的曼拉,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些。

  在一次次倾诉、反思、自我怀疑和确认里,“曼拉”不再是虚拟模糊的自我镜像,而是真切成为“我”在这世上的坚强支撑,介于他者和自我间的别样存在。离家遇到的挑战,丧亲后汹涌的痛苦都可以对她、也只有对她完全坦诚。

  在给曼拉的信里,“我”总是突然走入本体论的诘问,无视人际交往的边界,不顾分寸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仿佛在面对她时,可以随时陷入哲学性的沉思而不担心对方感到尴尬或无聊。和曼拉对话,似乎是一个重整自己的过程。

  “我”总是从曼拉那里获得力量,可说到底,曼拉又是谁?

  那个可以毫无顾忌依赖的曼拉,那个作为忠实伴侣的曼拉,以及人生在世,唯一可以称之为(用个老派的词)归宿的,人。

  亲爱的曼拉,你在哪里?你过得好吗?谢谢你,再见。

  ——宁不远

  编辑:雨萱&哈

  字数3340,转自浦睿文化,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812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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