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将尽》人生荒废指南，如何一本正经地浪费人生

ThomasVan

　　Part 1 伟大的管家

　　史蒂文斯先生义无反顾地将其一生全情投入到成为一名“伟大的管家”。他认为，能称得上“伟大”的管家，关键在于是否具有管家的“尊严”。在他谈及对伟大管家“尊严”的定义前，有这样几个故事。

　　餐桌上的老虎

　　主人们用餐前，餐桌上出现了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大老虎，管家淡定地向主人报备了一下情况，就自己拿着二号口径的猎枪去“处理了一下”。随后三声枪响，管家又淡定回到客厅的日常事宜中，到点招呼主人和宾客们去往餐厅正常用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友好的“乘客”

　　史蒂文斯的父亲（也是一位管家）代司机之职载着着两位喝醉的宾客去兜风，路途中惨遭两位宾客恶毒的辱骂。史蒂文斯先生以不失礼仪的沉默，及随之而来的威严“劝退”了两位酒疯子。

　　丧子之痛

　　史蒂文斯的亲哥在南非战争中阵亡，由于此军事袭击的指挥极不负责任，阵亡的那些年轻人可谓是死的毫无意义。带着永远难以治愈的丧子之痛，史蒂文斯的父亲为一位造访府邸的将军（指挥过南非战争）做贴身男仆，相处中除了要忍受将军毫无教养的举止仪态，还要听他大肆宣扬自己在战争中的“功绩”。史蒂文斯的父亲仍然一丝不漏地隐藏了自己的情感，完美地履行了管家的专业职责。

　　在讲完这些故事以后，史蒂文斯先生自然地得出何为管家之“尊严”的结论：

　　“‘尊严’云云，其至关紧要的一点即在于一位管家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坚守其职业生命的能力。那些等而下之的管家只要稍遇刺激就会放弃其职业生命，回复原形。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身为管家就好比扮演某个哑剧里的角色；轻轻一推，稍一趔趄，那个假面就会跌落，露出底下的真身。伟大的管家之所以伟大，是由于他们能够化入他们的职业角色，并且是全身心地化入；他们绝不会为外部事件所动摇，不管这些事件是何等出人意料、令人恐慌或是惹人烦恼。”

　　成为一名具有“尊严”的“伟大”管家，就得去除“人性”。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就算天上下刀子，地上被人追杀，都得兢兢业业做好管家的分内事，体现出不露痕迹的职业精神和专业风采。在这份“尊严”中，个人的情绪和感情因素都不复存在，像一个专业化的隐形机器人。只有在完全独处的情况下，才能卸下职业桎梏，尝试释放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情感。

　　在这一点上，我相信史蒂文斯先生自己也绝对能被称得上是一名“伟大的管家”。

　　父亲因为年老，身体健康状况愈下，在履行副管家职责时摔倒；史蒂文斯听取了各方意见以后，便亲自去“劝退”父亲。当父亲在那间酷似牢房的小房间快要咽气的时候，史蒂文斯仍然坚定地专注于手头上的服务工作，没有上楼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当得知肯顿小姐接受了别人的求婚，他立刻送上了衷心的祝福，转头继续思考爵爷与宾客的会面事宜。

　　要做到泯灭人的情感，去处理和面对各种人生大事，实属不易，极少极少的人才能做到。在这些本应该感情用事的关卡，史蒂文森仍坚守住了他的职业生命力，不动声色地一带而过。他确实身体力行演绎了一位极具尊严的伟大管家，从管家的职业层面来看，他绝对能接住“伟大”的头衔。

　　细推敲史蒂文斯对这些事情的叙述，我发现史蒂文斯并非绝对坦诚。某些叙述在看似不经意的地方戛然而止，似乎让人捕捉到些许躲闪逃避的痕迹。既然已经实现了职业理想，成为了一名人人称赞的“伟大管家”，史蒂文斯先生，您又在躲闪逃避些什么呢？

　　Part 2 荒废的人生（事业）

　　一个管家不应该对已经认定的主人产生怀疑，纠结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毕竟，这个世界是以这些伟大绅士为轴心运转的，轴心之外的人，不仅没有机会去做决定世界进程的重大决策，也不具备相应的能力。史蒂文斯始终认为，良禽择木而栖，一名管家想要成就伟大，必须得去服务一位具有高尚可敬品质的主人，并全情献身于为其提供专业服务的事业中，一种明智的忠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如同人类需要“绝对真理”，不然毫无止境的推翻和重建，世界会落入怀疑主义，永不得安宁。

　　史蒂文斯的大半辈子都在为达林顿勋爵服务。毫无疑问，达林顿勋爵生前是一位极具高尚道德情操的绅士，致力于维护欧洲的政治稳定。史蒂文斯为其服务，也见证了诸多伟大的时刻，他也为自己专业的服务促进了“世界和平”而深深地感到成就和自豪感。

　　但是，“当今的世界太过险恶，是容不得你那些善良高贵的本能的”。

　　达林顿勋爵对一战后德国的处境感到深深的同情，认为战胜国对德国的打压太过不人道，特别是当自己的好友（德国将军）在火车上自杀以后，他处于本能对败北的敌人表现出慷慨和友谊，但这种善良高贵的本能却被德国纳粹利用。勋爵成功促使英国首相与德国大使会晤的那天晚上，小卡迪纳尔先生专程赶来尝试劝说爵爷回头是岸，但并未成功。小卡迪纳尔便尝试劝说史蒂文斯去阻止眼前正在发生的罪恶，史蒂文斯可能心中出现过对爵爷的片刻怀疑，但最终还是选择做一只把头埋进沙漠的鸵鸟，从一而终，以示自己对爵爷的忠心耿耿。

　　“史蒂文斯，因为你从来不会感到好奇。你只是任由一切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从来也没想过要去看看那正在发生的到底是什么。”

　　然后，后面的历史狠狠地揭露了达林顿勋爵“高尚的错误”。勋爵以为自己维护了这个世界的正义，却促成了纳粹的上位，二战爆发，当时极力劝说勋爵的小卡迪纳尔先生在战争中献身，还有千千万万的小卡迪纳尔。因为这个错误，勋爵晚年身败名裂，达林顿府光日一落千丈。

　　“达林顿勋爵并不是个坏人。他绝不是个坏人。至少他还有勇气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承认是他自己犯了错误。爵爷是个勇敢的人。他在人生中选择了一条自己的道路，结果却发现他是误入了歧途，但他至少可以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而至于我，我连这样的话都不能说。你知道吗，我信赖他。我信赖爵爷的智慧。在我为他服务的所有这些年间，我一直坚信我所做的全都是有价值的。我甚至都不能说是我自己犯了错。说真的——你不得不扪心自问——在这其中到底又有什么样的尊严呢？”

　　是啊，是爵爷自己做的选择，他本着高尚的道德去维护正义，不了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酿成大错，落得晚节不保，身败名裂。但是爵爷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并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伟大的管家史蒂文斯呢？史蒂文斯一直认为良禽择木而栖，服务于一位位高权重且道德高尚的勋爵实现了自己一生的价值，他坚信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可是，到最后，勋爵成为历史的罪人，被世人所不齿，史蒂文斯自己也不愿在众人面前轻易承认自己曾是勋爵的贴身管家。他认为世人对勋爵有太多的误解和诽谤，但自己也无法为勋爵平反，毕竟历史的罪恶放在那里，再多辩解也是苍白无力。

　　由于勋爵的身败名裂，史蒂文斯这份“伟大管家”的事业，如果不论过程如何，只单看结果，似乎有点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意思。

　　“而且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现实的残酷肯定还在于，除了将我们的命运交付到这个世界的轴心、雇佣我们服务的那些伟大绅士们的手中之外，归根结底，我们别无选择。整日地自寻烦恼，忧心于当初究竟该怎么做又不该怎么做方是人生之正途，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我之辈，只要是至少曾为了某项真实而有价值的事业而竭尽绵薄，稍作贡献，谅必就已经尽够了。我们当中若是有人准备将大部分的生命奉献给这样的理想和抱负，那么毋庸置疑，值得为之自豪和满足的就在于这献身的过程本身，而不应计较其结果究竟如何。”

　　当结果不尽如人意的时候，人们总是会说，结果不重要，只要在这个过程中你尽了全力，问心无愧就行，你还是可以做自己的英雄。就算能从中获取安慰，但，这种言论总让人感到一种“苦杏仁”的味道，功败垂成，有时候可能真的就是差那么一点点运气。史蒂文斯即便这么安慰自己，但仍然无法释怀。毕竟，这种人生成就的矛盾在于，一方面他将大半辈子时间都花费在兢兢业业地去做一个“去人性化”的伟大管家，但另一方面他的理想和抱负的成败最终都是依托于他人（达林顿勋爵）。任由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却从未去想过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不恰当的忠诚，导致了不好的结果。

　　史蒂文斯匮乏一种勇气，字里行间对于关键问题躲躲闪闪。面对爵爷的错误不管是在当时还是事后都选择避而不谈，只是不断强调爵爷本人品德高尚；他说爵爷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自己却连这样的话都不敢讲；他说像他这样的人真是别无选择，只能为某项有价值的工作尽绵薄之力就足够了。

　　当人们无奈地说，我真的别无选择，这就是一种选择。这是你在万千种可能性中选的让你自己最能接受的可能，因为其他可能性的后果你觉得自己无法承担，没有勇气面对。因此，人们做出选择，然后说，我真是别无选择，只能这样了。我对“我真的别无选择”的解读是，害怕承担可能性的结果，选择性地逃避，最终并让自己心安理得。

　　我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和史蒂文斯一样，认定了社会的某些统一化标准，将一辈子活成了“规则”的样子，凝固化（物化）自己，以“去本真”状态活着。任由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从不去思考所有的围绕着自己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未曾认真审视过自己的内心，未曾去听循本真的声音，因为害怕承担非规则化生活所带来的严重结果而沉沦于世。

　　所有人都在“闲谈”，人云亦云，逃避自己的“存在”，以“常人”的方式生存，一本正经地荒废了人生。

　　Part 3 蹉跎的岁月（感情）

　　书中前半部分肯顿小姐对史蒂文斯的感情表现地比较明显，但史蒂文斯对肯顿小姐的感情则隐藏极深，不仔细推敲可能还觉察不出，毕竟史蒂文斯早已是去本真状态了。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越是避而不谈，就越是难以释怀。

　　文中很早就交代了史蒂文斯对婚姻的看法，男仆和女仆私奔结婚的案例非常多，但他本人对此非常忌讳，因为这违背了仆人的职业精神，这绝不是一名伟大的管家会犯的错误。痴迷于职业生命的史蒂文斯，一开始就不可能对女管家肯顿小姐的感情有所回应，后面感情线的走向也早就有迹可寻。

　　肯顿小姐对史蒂文斯有很多次直白的试探，都碰了一鼻子灰。我想她是在那次询问史蒂文斯未来规划，得到类似“为伟大管家身份奋斗终身”的回应后，彻底心灰意冷，后遂接受了别人的求婚，即使她根本就不爱那个人。肯顿小姐接受同乡的求婚似乎也是一种报复行为，想借此刺激史蒂文斯，但那天晚上当她悻悻回到府邸上告诉史蒂文斯自己接受了求婚，却一如既往地没有得到她期待中的反馈。

　　史蒂文斯不爱肯顿吗？

　　这趟六天的驾车旅行不就是为了去见肯顿小姐一面吗？在多年后得知肯顿小姐婚姻并不幸福，且字里行间流露着一种对生活的绝望，他借着想请肯顿小姐重回府邸的口号上路了。

　　若无丝毫的动心，又怎么会在门后想象里面正在泪流满面的肯顿小姐。

　　越是避而不谈，就越是难以释怀。

　　“不过，当然了，这也并不意味着偶尔就不会有这种的时候——在极其孤独的时刻——你会想要对自己说：‘我的人生中犯了个多么可怕的错误。’而且你会开始想象一种不同的生活，一种你原本可能拥有的更好的生活。比方说吧，我开始想象一种本来可以跟你在一起的生活，史蒂文斯先生。而我想正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会为一些琐事而怒不可遏，而离家出走。不过我每次这样做了以后，要不了多久我也就会明白过来——我的本分就是跟我丈夫在一起。毕竟，时光是不能倒流的。一个人是不能永远沉溺在可能的状况中无法自拔的。你应该明白你所拥有的并不比大多数人更差，或许还更好些，应该要心存感激才是。”（肯顿）

　　“我想当时我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因为我是颇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消化了肯顿小姐所说的这一番话的。不仅如此，您应该也能体会，这番话里隐含的深意也真是让我心有戚戚。的确——我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在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史蒂文斯）

　　最后离别的时候，在大雨中，肯顿小姐上了汽车，史蒂文斯看到她充盈蔓延的泪水。史蒂文斯微笑着让本恩太太（随夫姓）好好珍惜退休后的夫妻生活，幸福时光。

　　“再次见到你真是非常非常高兴，本恩太太。”（史蒂文斯）

　　字里行间溢出的被极致控制和隐忍的感情，看得我真难受，史蒂文斯说他心都碎了，我的心也给他整碎了。送走肯顿小姐之后，史蒂文斯来到海边，对着陌生人袒露自己的内心，人物的悲剧色彩愈加博取了我的同情，期望着史蒂文斯本人能如他所说，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抬抬腿休息一下，去过自己的人生，不要再打着当一名伟大的管家的旗号，浪费人生和蹉跎岁月了。结果在最后，史蒂文斯峰回路转又回到“梦开始的地方”，想着以后还要继续学习掌握讲“俏皮话”的秘诀，以此来满足和回馈自己的新雇主美国佬。那刻全书结束，我也收回了自己的眼泪，他真是没救了！

***517后记

　　这片读后感写得很难受，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写写删删，有些感受不想说的太直白，但也不想让自己憋的太难受。如何度过一生，让自己在生命结束的时候能坦然地说自己没什么遗憾了？或多或少都会留下遗憾，毕竟世事不能两全，有得必有所失，这符合能量守恒定律。人们只能去权衡遗憾的比重，哪些是比较大的遗憾，哪些是可以承受的小遗憾，然后去做出选择。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那么请认真对待，遵循自己的内心；如果内心还不够明确，多去经历和阅读，读书和行路，充分建构自己的认知体系，去明晰自己的内心，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一条漫长的路。遵循内心，活出本真，不要荒废人生。

　　据说贝佐斯读完石黑一雄的《长日将尽》以后，深受感动，在当年下决心辞掉了华尔街的金融工作，决定跟随本心去走更有激情和信仰的路——创业，然后就有了亚马逊。

　　（这里没有鼓吹创业精神，只是罗列一个案例）

　　电影版《告别有情天》本人还没看，以上讨论的全是书里的内容。

　　总字数：4777
　　作者：非编17
　　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3601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