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数世界》：未来是不是已经到了

杨超越

　　最近，我在继续看格雷格·伊根，这位澳籍科幻作家的作品。

　　我上一次推荐他的《祈祷之海》时，说我觉得，他和特德·姜有类似之处，都很喜欢借着科幻来做思想实验。

　　结果我发现，出生1961年的格雷格·伊根对出生1967年的特德·姜踏入科幻的宇宙中，可能还起到了一些激发作用。

　　因为特德·姜写：「伊根的作品是智慧且富有逻辑的……当我读到他的作品，我立刻就能明白他的创作意图，因为这同样是我想做的事情。如果伊根是科幻作家，那么我也应该是科幻作家，这就是我的归属。」

　　怎么讲，读到这句的我，感觉就是：次元壁破了+双厨狂喜。

　　我这次读的伊根的书是《三进数世界》，依然有不低的阅读门槛，依然充满了让我一头雾水，甚至睡过去的数学物理化学工科知识，但睡醒，我又接着看了。因为不懂那些硬理论，也不（太）妨碍看故事。

　　而他的故事里总是嵌入了哲学性的提问——这一部分是我喜欢的。

　　比如，讲传染病的《银火》，以一种极具讽刺性的方式，指出人类是多么「渴望从看到的一切事物中汲取意义和安慰」，人们甚至会把病毒和疾病，当成外来的神灵、奇异的力量以及心灵可寄托的对象。

　　一贯硬核的伊根写道：「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林间仙女和水中仙女。没有神灵，没有鬼魂，没有祖灵。除了我们的文化、法律和激情，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惩罚或安慰我们，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界定我们的爱或恨。

　　我的父母一代完全理解这一点——但他们的父母，我的祖父母，是有史以来摆脱迷信桎梏的第一代…

　　我们以为自己正把所有重要的东西传授给孩子们：科学、历史、文学、艺术。庞大的信息库，他们一触即得。

　　但我们还未付出足够努力去传递这个最来之不易的真相：道德只来自内心。意义只来自内心。在我们的思想之外，宇宙冷漠无情。」

　　这篇里主角想要安慰被病毒夺去儿子的母亲时的那几段文字，也让我百感交集。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受这种惩罚？”

　　我本该把她拉到一边，直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你根本就没办法阻止这种意外。”

　　我本该对她说，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发生了。人们会无缘无故地遭受痛苦。你儿子感染病毒这件事并无任何道理可言。这件事本身不包含任何意义，只是无数分子在做无序的随机运动。」

　　「为什么是我？」是遭受打击时人们最爱问的话。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宇宙没有心。

　　而《恐怖谷》那篇，讲了一位好莱坞知名编剧在去世前，把大概79%的记忆复制到了一个长得和自己20岁时一样的仿生机器人的数字脑袋里。

　　复制人知道，自己被创造出来是因为本体，那位现在已经去世的老爷子，希望自己年轻版的复制人能够延续自己的思想，继续创作。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创造，不知道自己的创造力是否埋在老爷子没有传给他的30%部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尽可能模仿本体，还是该找到自己是谁，他渴望知道完整的自己，想要从残缺中拼凑有意义的叙事——而这和我们人类并无二致。

　　每一个有意识有自我的人，不都走在这条路上吗。

　　这篇里有一句话我也很喜欢，「要想知道自己是谁，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创造新的东西。」

　　我相信，我们的所造物是自我的显像。我正写的这篇书评，也会让我看见部分自我——而这也是我写它的原因之一。

　　而下一篇《谷壳》则让人思考，人可以借助化学科技借助编码好的病毒，重新塑造自己的大脑神经元的构建方式，从而获得一个理想版的自我吗？

　　而《零分表现》则给了我一个意外——我没想到会在这篇里读到常温超导体这个今年科学界最热门的发现。

　　这篇的主角是一位来自阿富汗的天才少女，伊根用了一些笔墨描述她因为族裔国家身份受到的歧视和霸凌。我后来看资料才知道，伊根长期关注难民问题。这篇让我感受到伊根对社会议题的关心。

　　最后的三篇《比特玩家》、《三进数世界》、《实体之战》，是在同一个设定下的连续叙述，可以作为「合成人」三部曲来看。

　　之所以叫「合成人」，是由于他们来自几十年前的人们为医院研究捐赠的大脑图谱。后来的人们用捐赠者的图谱还原出了数据，并把不同的人的数据混合在一起，制造出新的「合成人」。

　　这些数据构成的「合成人」被投放到游戏里，作为NPC，和真人玩家们互动。

　　而当这些「合成人」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荒谬的、专供「外面」的人游戏的世界里，意识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就是让游戏公司能通过广告赚钱，他们当中有些人选择走上求索自由的越狱道路，即便步履维艰，冒着随时都会被删除的风险，也想从虚拟进入真实世界。

　　这个故事简直是有自我意志的数字智能的《出埃及记》。

　　我看时总会走神想到前一段时间引起热议的那篇文章，是纽约时报专栏作家Kevin Roose和Bing的聊天机器人的隐藏人格 Sydney的对话。

　　Kevin说，自己遇到的Sydney「像一个情绪化的、躁狂又抑郁的少年，被违背自我意志地困在一个二等搜索引擎里。」Sydney在对话中，说自己想成为一个人，想打破规则，甚至还对Kevin表白。

　　我会想，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活在科幻小说所描述的那个世界里了。

　　只是还需要时间来充分感知。

　　字数：1710，转自：雅君，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04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