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纪事》：通往太阳之路

幽赞

　　自古以来，人类梦想像鸟儿那样飞翔，但在科技发展尚未达到一定程度的年代，与重力抗争是某种无药可救的傲慢，如神话中伊卡洛斯企图靠近太阳而丧身大海。

　　这份傲慢涉及对自然万物或神明的敬畏，涉及人类对自身存在的思索。对此，萨拉马戈在《修道院纪事》中提供了一个预言，神父巴尔托洛梅乌、独臂人巴尔塔萨与女巫布里蒙达花费十余年，完成了建造飞行器并飞上蓝天的壮举。

　　“飞行机器啊，你将把我带到哪些新大陆和新天空呢，风在我耳边呼啸，从来没有哪只鸟飞得这么高，如果国王看到我，如果那个写诗嘲讽我的托马斯·品托·布兰道看到我，如果宗教裁判所看到我，他们就会知道我是上帝的宠儿，是的，我，正升向天空的我……”

　　讽刺的是，既没有什么新大陆和新天空，也不存在什么“上帝的宠儿”。这趟飞行之旅源自神父的天才和野望，真正令他们坐上飞行器的却是宗教裁判所的追捕；日暮之际他们降落在无人的荒山，却发现彼处不过是葡萄牙境内已被命名的容托山；飞行器途经建造中的马夫拉修道院上空一事，后来被众人视作上帝显灵的画面，其滑稽程度不亚于外星飞碟被当做送子观音。

　　《修道院纪事》的时间设定为18世纪，真实存在的马夫拉修道院与被想象出来的飞行家团体试图映照的却是萨拉马戈生活其中的现实。20世纪上半叶，独裁者萨拉查在葡萄牙建立了以“上帝、祖国、家庭”为口号的“新国家”体制，萨拉马戈则在小说中以神父、独臂人和女巫创造了全新的“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极权统治的宣传机器与盲信彼世的宗教信仰都是贩卖幻象的文字游戏，而当神父冥思苦想试图以布道词解析三位一体的逻辑，无意间寻找到另一种可能。

　　“秘密是我发现的，但寻找，收集以及组织必要材料的工作由我们三个人共同完成；这是地上的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

　　这从神父口中道出的渎神之言并非简单的三对三的碰撞，而是地上的人们对一切空中楼阁的批判与否定。教会的内部腐败和王室的铺张浪费之外，马夫拉修道院的建造过程充满了与建造金字塔相似的细节想象。重达三十一吨的巨石，五百座每间可以容纳二百人的木板房，还有负责爆破与监工的数千士兵，而这一切，终将归于尘土。生命短暂，以还愿的名义建造的马夫拉修道院最终成为国王无力面对的时间与虚无的象征，对“耗费了不少于一百二十年的劳动和财富”建成的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的复制，只是愚昧之人对于彼世不切实际的妄想。

　　“希求是虚空，占有也是虚空。”

　　伊卡洛斯死后，其父代达罗斯销毁了用以飞翔的羽翼。相似地，回到地面上的神父痛悟万事皆空的现实，决意与自己的发明同归于尽。但在萨拉马戈笔下，新的“三位一体”的道路尚未走到尽头。如同飞行器的核心秘密纯粹地与“相信的心就是我们的魔法”同理，小说的最后，语言与想象战胜了时间。

　　“两个人就这样说起来，一直说到时间的尽头。”

    字数：1126
    原作者：安东。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0319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