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子》：贫瘠世界的挖掘者

ThomasVan

　　读帕拉尼克的小说，就知道这个世界已有多糟，或者，读帕拉尼克的小说，让我们更加明确地知道，当下糟糕的一切――――是真实的，我们身陷的苦恼、恐惧都是真实的，或者至少可以反观出我们被“病素”侵染的程度，身在一个荒诞危险，狂乱而不知去向的时间段里，真的不幸，任是谁都无法幸免，即便我们自欺欺人地捂上耳朵，去晒太阳，闭上眼睛―――依旧不能―――世界滑向何方，人人无能为力，而那些有力的“家伙”却在疯狂布阵。

　　我那曾经脾气暴躁而如今喜欢闭目养神的父亲告诉我：等待。

　　而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等成了残疾。仿佛除了为一张嘴，已别无用处了。

　　而在另一端，时间长线上，六十年前，帕拉尼克家族在那几乎觅到了“自由”之光的美国大舟上，自由得过了头，发生在小说家帕拉尼克家族中那些真实，残忍而冰冷可怕的自相杀害（作家的祖父自杀，父亲被杀）让人知道了------他们，在另一个体制之下，依旧无路可走。

　　人类在外化的一切中，被动地重复着苦的命运。

　　物化，物化，人化为物，物化为人，这在小说《出亡》的最后被喊了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全球的人类仿佛陷入了一场魔幻的劫难中，谁是制作者？解药在哪里？

　　帕拉尼克在《肠子》中最后一个短篇《报废》中，在那篇俨然一场爆炸之后余音袅袅的画面中――――走来的新的亚当和夏娃，不过是，带着那么一点点残余的人性之光，就这样，他们发出的类似于人性的声音依然残留着“报复”的影子。

　　人与人之间爱的维系，远比与一件物品或者动物之间关系的维系更长途漫漫，更难以胜任，所以，许多人宁愿爱物件或者猫猫狗狗，胆怯中缓慢而不自觉地关闭了爱人类的心门―――――对不起，爱太沉重，我们回避。

　　锈迹到处都是。

　　在读帕拉尼克的小说中，我们会悲痛而自嘲般地笑起来――――畸零人，而在此之前，一百二十年前，帕拉尼克的美国小说前辈们，在纸张中为我们塑造了那么多沉稳雄健让人难忘的人物，他们――――身处那时的美国―――那人人内心充满矛盾、蛮荒，但同时也是充满希望的人们，那些男人女人，他们有着荒原开垦者的粗砺之风，有着新旧生存之境交替时内心的焦灼，但他们同时也人人都有：爱。想爱，创造爱，迸发出勇气和力量，头发上沾着灶火跳跃的光束―――那到西部生活的阿姆斯特德妇人（福克纳小说《八月之光》中的人物）会把她积攒了一个夏季的卖鸡蛋的钱给莉娜，即便经历了苦处的她明白，莉娜对一个骗子的爱等来的会是一场空，她依旧紧抿着唇角，用沉默表达了爱与尊重――――对莉娜那一根筋式寻求爱的勇气的尊重与支持。那灶火映出的不仅仅是美国人一百年前的精神，而是整个人类情感中最最宝贵的金点：坚强，独立，暖爱与无限的勇气和忍耐。

　　而现在，没了，帕拉尼克即便再有能力，他也只能从这个没了金矿的世界中给我们挖掘出煤灰，尽管风吹来，仍残留有那么一点点红红的人性温暖之光。

　　帕拉尼克是多么焦急，他手捧这样的炭火， 该如何传续下去，大概，在另一部作品中，他会想法子告诉我们。

　　或许，就这样了，鬼才知道，最后的结局呢。

　　他是这贫瘠世界中剩下的惟一一个挖掘者，带着残酷和明智一直挖掘，并且大有挖到底限，挖到最后―――暴露着让时人生存着的当下的种种病态和无可奈何，好像，他兜了个圈子，发现，除了爱与忏悔（依旧是旧人留下的药），除了这个，仿佛别的真的无法解救我们。合理公正流水般向前的理想社会，还是由人组成的，如果“个人”这个微小的细胞纷纷出现问题，比如：无爱，被机械，无望，愤怒，缩进黑色空间等等，最后导致的结局，还是整个群体的倒塌与崩溃。

　　从魔境中出离，返建自身。

　　《出亡》中，柯拉至死护卫的家人，不过是几个被侮辱和损坏已残缺不全的布娃娃，而帕拉尼克是愿意成为柯拉，不愿意成为那些警察的，我也是，宁愿成为柯拉，成为这荒诞“公民社会”群组者们的笑柄和仇恨目标，也不愿意成为当下那一股死的铁的力量，相比而言，他们才真正构成了死与疯狂。

　　柯拉最后出走的勇气让我作为读者痛快无比，大胆地，她向一个真实肮脏到动动手指就足以让我们消亡的魔质社会镜面，大胆地说出了：不！

　　如果，生存只是梦中的另一场梦，我希望柯拉幸运地醒来，并进入另一个时空，那里花草生长，鸟儿歌唱，溪水在和煦的阳光下，宁静欢悦地流向不知尽头之处，世界，像刚刚造出一样柔软，人们生儿育女，温情长存，把美国模式的自由后遗症踢到了另一个空间，不要药物催化的一切，也不要时间和速度，不要大块大块的黄金和纳斯达克指数，不要硬的一切。。。。。。

　　在帕拉尼克的作品面前，雷蒙德卡佛所流露出的那些表面的“空虚与冰冷”让人不屑，卡的作品是死的，正因为，那太像我们现实中拉不动抻不长不动声色的生活，而帕拉尼克和卡佛不同，他果断地甩弃了这种压抑和苦闷，尽管，他已没有能力像此前美国那些伟大的小说家们一样，为我们带来草原，密西西比河，大鲸，风浪，苦中有笑，那带有咸海风味道那躯体硬朗的人类生活―――何等的锐气与勇敢，让人类向往的生活，如果，你配得上称之为人的话。

　　这不能怪帕拉尼克，因为人人都陷在一个旋风一样的狂涡里―――掉下去，成为机械的一部分，镜子里映出的就是这些，帕拉尼克在当下生活的镜子影像里，准确地捕捉到了那镜中之像的魂灵―――黑色残忍恐惧，以死和自残来做疯狂而无望的斗争。

　　而帕拉尼克在《Ｈaunted》中讲述故事，恰如疯狂弹奏着的钢琴手，最后把这二十二个故事的弦音最后猛然扣下，我们听到的，不仅仅是他的渴望，还有那寂静而遥远，从我们内心深处发出的强烈而微小的呼唤：回到温暖的人类之初的人身上，回来，躺下，再起来，带上可以称之为人的体温和心。

　　再做一个新世界。

　　总字数：1944
　　作者：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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