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问题在于朝堂，答案却在于我们自己

ThomasVan

　　电视剧《琅琊榜》里，誉王和太子向坐拥琅琊山的蔺晨求教问鼎天下之法，门徒问蔺晨：琅琊山一向不涉朝政，如此作为，是否不妥。蔺晨回答：问题出自朝堂，答案却在江湖，无妨。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是王蒙创作于上世纪60年代的短篇小说，全文不过两万余字，但之所以在当时会引起那么多的争论与讨论，主要还是其中触及到“官僚主义”这个在当时显得很敏感的话题，并说明了一些每个人都感觉得到但每个人都说得不是那么清楚的东西，正如刘世吾的那句经典台词“就那么回事”一样，兴许生活也就这么回事，但当小说家用放大镜把局部放大后，很多人便难以忍受，更难以认同。

　　小说发表后，有的知识分子驳斥王蒙，说：“北京没有官僚主义”！

　　这种说法现在看来无疑是笑柄，但不管是小说发表的上世纪60年代还是现在，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认同：类似刘世吾这样的干部，是最能适应官场生活，也是活得最明白的。不管官方和一些文艺评论者如何鞭挞以刘世吾为代表的干部身上无处不散发的一种官僚气息，但对大部分人而言，生活本身不在于把道理说清说透，而在于眼前活生生的结果。我们直接或间接地看到了刘世吾这样的干部步步高升、飞黄腾达，在各种场合和人物中游刃有余，这就够了，不需要你来说他是错的，现实本身就是明证。

　　上高中的时候学生物，有一个理论叫基因选择论，大意是好的基因总是倾向于和好的基因进行配对，以产生更好的基因。从两千多年前起，已经有部分优秀的基因认识到人类不仅有原始的兽性和欲望，还可以通过理性的演化而具有仁、义、礼、智、信和礼、仪、廉、耻等好的品德。然而，忠孝礼仪提倡了几千年，自私自利、阴险狡诈、坑蒙拐骗仍然存在，在当今的时代，甚至还有所反弹，我觉得，这一方面是因为客观环境的不断变化，另一方面，是否也说明这些被人类普遍认为是“恶”的性格或者是基因，其存在也具有合理性和必然性，甚至在不少的时候，其比仁、义、廉、耻等更具有对生活的适应度。

　　君子坦荡荡，君子尚义好礼，在稳定的社会环境之下，自然为人表率，但当触及到复杂无比的政治经济利益调整时，坦荡荡之人往往不比小人做得更好。

　　因此，从《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中我们看到，在上世纪的那个火热的年代里，经过十几二十年的思想洗礼，待到搞生产建设时，大部分人，特别是年轻人，差不多都是拼了命，为了社会主义建设忘我地工作，全身心投入建设之中，而且每个人都觉得应该、必须、天生理应如此。林震刚进来是这样，赵慧文刚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谁能咬定刘世吾当初进来的时候就一定不是这样呢？

　　小说的最后，是以区委书记找林震谈话来结尾的，原文是这样：“隔着窗子， 他看见绿色的台灯和夜间办公的区委书记的高大侧影， 他坚决地、 迫不及待地敲响了领导同志办公室的门。”

　　从小说描写来看，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区委书记在屋里，全身散发着光芒，待林震将情况汇报完后，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组织体系，林震将像一把利剑一样，将党委机关内部已在滋长并亟待克服的官僚主义现象砍个干净。

　　但在这里，我倒很认同温奉桥、张波涛在《一部小说与一个时代》里对王蒙创作该小说时心态的分析：时任共青团北京市东四区区委副书记的王蒙，凭借自身的基层工作经验，深感娜斯嘉的性格过于理想化，她的胜利也似乎容易了一些，如果一个知识青年把“娜斯嘉方式”照搬到中国，应用于解决党内矛盾，往往不会成功，生活斗争远比《拖拉机站站长和总农艺师》里所写的更复杂。王蒙写作有两个目的：一是写几个有缺点的人物，揭露工作、生活中的一些消极现象；一是提出一个问题，像林震这样积极反对官僚主义却又常在斗争中碰得焦头烂额的青年到何处去。

　　绝妙的讽刺是，王蒙塑造了一个充满热情，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的年轻人林震，但他内心也许并不赞同林震的种种做法。已经是区团委副书记的王蒙不会不知道，在生活中，也许区委书记真的会找林震谈谈话，了解了解情况，但谈完后，刘部长还是刘部长，韩常新也仍然是韩常新，他们的做法在林震看来是对革命的不负责，但在另一些领导眼里，未尝不是稳妥、顾大局的表现。电视剧《岁月》里的闻局长曾说过：当官，只要你不贪财，你就不会坐牢。刘世吾不管怎么世故圆滑，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厂长出问题而导致自己下台，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的世故圆滑，他决不可能因为手下一个厂长出问题而让自己下台，而林震却怀着一腔热血，同时将自己的领导差不多都得罪完了。厂长最后被撤了，但谁顶上去合适呢？林震知道吗？

　　小说的结局是开放式的，王蒙也并未写续集，我相信，故事的发展肯定不会以林震的胜利而结束，林震的激情、理想主义、革命精神来源于宣传，来源于引导，来源于《拖拉机站站长和总农艺师》里娜斯嘉的革命主义情怀；而刘世吾他们的圆滑圆润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工作，来源于年轻时候的他们碰了一鼻子灰撞得头破血流后的内心总结，孰强孰弱，一看便知。王蒙写到这里便结束是极聪明的，因为他之后后面无论怎么写，都只会让小说和现实产生冲突、产生矛盾。相反，开了个头便结尾，年轻人读了会跃跃欲试，中年人读了会微微一笑，老年人读了会淡然处之。

　　文末点题，问题在于朝堂，答案却在我们自己。太过理想主义的人，总是不自觉地会去伤害别人，更伤害自己。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了XX主义而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为了党和组织宁愿抛弃妻子得罪所有人，这些做法，既不符合生物学上的优胜劣汰导向，也丧失了生存的基本智慧和理性。林震觉得组织部存在官僚主义，在区委书记参加的大会上公开对部长、科长提出质疑和批评，即使其出发点是好的，但作为个人来讲仍很难接受。换个角度想一想，林震以后做了领导，有下属在这种场合公开地提出反对意见，对自己进行批评，他自己就能乐呵呵地接受？

　　并非每个人都会心怀天下，期盼做一番大事业，对大多数人来讲，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拿着工资供一家老小生活，抚养孩子长大成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和林震的工作方式相比，刘世吾那种不没事找事，得过且过的领导，似乎更符合机关里人员的口味。我们反对官僚主义，但有的时候又需要官僚主义，官僚主义人人喊打，但喊打的我们，只是跟着官僚一起喊罢了。

　　推荐大家看陆文夫写的《围墙》。

　　总字数：2199
　　作者：重庆小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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