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盲人的世界

ThomasVan

　　“這里是盲人的世界——目光明亮的人们由此可以去想象世界的另一重面相：一切都看不到，没有注视没有目光的交流，只能靠声音靠手和身体去感受、认识和表达。”

　　故事展开于世界的一个小角落，一个“沙宗琪盲人推拿中心”便是他们的全部生活所在。

　　多舛命运让他们与黑暗为伍，但他们这样一群人——王大夫、小孔、金嫣、沙复明、都红……还是那样真实地与生活纠缠着。他们谋生，他们爱，他们有私底下的心情流转。这个群体的心理是容易被忽视的，在他们的心里，有强于普通人的自尊，有坚韧，有倔强到近乎偏执，有对人的依赖和疏离，有恐惧，有挥之不去的记忆。

　　他们生活得远比我们辛苦。不止是身体上的缺陷造成的生活上的不便。那些，他们都能以意志战胜。使他们长时间痛苦的是心的煎熬。盲人们在多舛的命运面前学会了人，一切都是命，认了吧。他们很少抱怨。可因为这似乎是被某只强大的手操控的命运，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了操控的实感，他们对走进自己生活中的人总也看不清，他们与父母兄弟也只能疏离，他们甚至对自己的爱情也有难以掌控的无力感。

　　可是看《推拿》，才意识到，他们却是这样一如既往脚踏实地地生活着。

　　他们谋生。他们的强烈自尊心不容许自己接受来自他人的施舍和同情，他们要自食其力。所以王大夫和小孔会只身跑到深圳去赚钱，过着昼夜颠倒的日子也无可抱怨。毕竟自食其力是一件能够让自己心满意足的事，它能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对一个盲人来说，更是如此。“沙宗琪推拿中心”的所有盲人不都是如此么？自己拥有了自己的一份事业，即使在许多人眼里是微不足道的，但绝不卑微。

　　他们爱。王大夫和小孔爱了。疯狂激烈，王大夫在吻时说着支离破碎的句子：“回南京，开店，让你做老板娘……”回到南京他们的爱又复归生活了，像一对常年的老夫老妻，有体谅，也有争执，看起来依然美好温馨。金嫣对徐泰来的爱是大气磅礴的。金嫣是这样一种人——“一往无前的，却像走钢丝，大胆，镇定，有勇气，有耐心。金嫣就是有这样一种辽阔的气魄，越是大庭广众，越是旁若无人。”她幻想着听来的故事中的徐泰来，她疯狂爱上了他，她终于把那个故事中的人变成了可以依偎的自己的爱人。自然也有暗恋的故事，那是属于沙复明的。由了别人的几句评头论足，沙复明有了自己的“一见钟情”，他的暗恋却也是绝望的，他爱上了美，那美他却看不见，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暗恋是推拿中心里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的暗恋却永远也得不到回应，因为都红始终没有爱上过他。

　　他们有自己的百转千回。王大夫在自己健全的弟弟面前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小孔因为爱上了王大夫这个同样是全盲的人而对父母千方百计地隐瞒欺骗内心纠缠痛苦。徐泰来因为自己的苏北口音自卑无比，他沉默，一直到那个陕西的姑娘有一天对他说“你的家乡话真好听啊”，他的心扉透进了几线光亮。小马对“嫂子”小孔难言而无可处置的暗恋之情。都红幼时对“报答”的深刻记忆。沙复明又是如何在一举一动中无声地向所有人透露了他对都红的暗恋。他的不自知的对着都红的浅浅的笑和浅浅的收敛都是他的忘情。“他在爱，他的样子不可救药。”这样的爱让我心颤。

　　他们有自己的瑰丽想象。小马一个人坐着时心思是如何天马行空，书中对他无休无止的白日梦那段描写让我叹为观止。而金嫣的对婚礼的想象同样令人向往——洞房的深邃妖冶，“它是春风荡漾的，却又是静水深流的，见首不见尾。”而婚纱这个梦，却有充满了使人脱胎换骨的奇妙魔力。读着这些幻想，我想到了这样一句话：“看不见是一种局限，而看得见同样是一种局限。”

　　他们有深埋心底纠缠一生的记忆。对于书中各个人物的过去记忆的描写，我始终对沙复明的那段印象最深。那个女孩的出现本身就像是一个极不真实的臆想，她是如何抓起身边看不见的男孩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又是如何用冰块在男孩的手上写出自己的名字。太美的事情反倒显得太不真实。只是后来作者的揭示更加残忍。女孩对盲男孩的好只是一种利用。大概正是对过于美好的幻梦的毁灭才让沙复明最为疼痛，终身也难以忘却。

　　毕飞宇对叙述节奏的把握十分精确。看似散乱的关于各人的记忆和事情联结起来给这个特殊群体画了群像。精细的心思和细腻至极的笔触使得阅读的过程舒服而完满。别出心裁的比喻也是一大亮点，像小马对时间的想象那段描写中，就有“九岁的小马一直以为时间是一个囚徒，被关在一块圆形玻璃的背后。九岁的小马同样错误地以为时间是一个红色的时针，每隔一秒就咔嚓一小步。”一个尚拥有童真的心的作家写出的比喻是美妙的。

　　这本书中的世界是我们不曾用心去关注的，而这些人，他们就在我们身边，以如此真实的姿态生活着。

　　总字数：1645
　　作者：雷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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