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长到斯嘉丽失去一切的年纪时，才突然明白了《飘》的意义

ThomasVan

　　飘这本书评分那么高，完全是因为能看到最后的人都是真爱，而恨她的人早早就放弃了。

　　而小时候，我就是恨她的那个人。

　　《飘》是《简爱》的两倍长，却没有人家一半好读。斯嘉丽知三当三拜金出轨，价值观完全与我当时崇拜的简爱相反。读大学时才能强忍着看完三个多钟头的电影：嗯，小漂亮妞虽然道德败坏，但勇敢坚持的精神可嘉。

　　直到今年，入股了宝冢坑，一连看了94天麻、02轰光两个版本的《风共》音乐剧，一下子就拾起了看原作的兴趣。

　　虽然是通过翻译看的玛格丽特·米切尔的二手文字，但仍然难掩她文笔的优美传神：没有像有些男作家，大段大段的无聊环境描写，但幽静明媚的塔拉庄园和最后雾气弥漫的亚特兰大，都可以给人带来身临其境的美的享受。另外，对情绪的渲染也非常到位，其中角色几次陷入绝境时，都能将那种灰败绝望的情绪透过文字直摄人心。这种情绪的感染力甚至要比很多本土作家的文字都更加震撼有力。

　　里面的人物，除斯嘉丽外的角色们纵向成长虽然不太明显，但横向的性格对比以及围绕斯嘉丽的人物关系的发展变化，可以说是非常迷人了。

　　斯嘉丽是一个智商高、行动力很强，但情商捉急、对于感情的感知能力很差的人——不管是对他人的情感还是对自己的情感感知方面，都很迟钝。这种“迟钝”造就了她的自私自利/道德感低下/人缘（特别是不贪图她美貌的同性缘）奇差。但另一方面，这种对感情的“迟钝”也成就了她的勇气/韧劲/执着的进取心——她看不见身边可能牵绊她的情感，目光专注地正视自己的目标/欲望。

　　被她的“迟钝”耽误的几段感情里面，除了淡薄的母子情之外，最被人诟病的就是斯嘉丽“知三当三”对有妇之夫艾希礼的纠缠。但故事的最后她已醒悟过来，她迷恋的不是这个人，而只是她想象中的虚影。原文中是这样描述的：“她想起那年在塔拉庄园，自己穿着一件绣花的绿色衣裙，站在阳光下，看到那位满头金发像银盔般熠熠闪亮的年轻骑手便怦然心动，被他迷住了”。她迷恋的只是这段记忆，而这段记忆当中，有一半文字并不是在描述艾希礼，而是在写她的塔拉和身上的漂亮裙子。她最美好的回忆，居然率先聚焦在了自己身上。如果那天，她不是站在塔拉的土地而是去拜访别人家；如果那天，她没有穿自己漂亮的绣花绿色裙子站在明媚阳光下，她还可能爱上艾希礼吗？她不会的。所以斯嘉丽爱的，甚至不全是对完美爱人的想象，还掺杂了对自己最自信和美好的形象的纪念。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爱上艾希礼，她爱一直是想象的王子以及她自己。（当然，后来对艾希礼的纠缠，还掺杂了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嫉妒和执念，以及艾希礼对她藕断丝连当断不断的“勾引”。这些就更算不上“爱”了）

　　斯嘉丽到底爱不爱白瑞德，首先要回顾一下她打心眼儿里承认自己爱白瑞德是在什么时候。是在梅兰妮死后，在发现艾希礼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之后——在支撑她的精神支柱都倒塌之后，她才迫不及待去“发现”的新支柱。诚然，老白对斯嘉丽很重要，老白用他丰富的人生经验，给斯嘉丽指路，和她逗趣，出钱帮她搞事业，用尖刻的语言指出她心里的小算盘。斯嘉丽恼怒他知晓自己的秘密（艾希礼订婚当天的表白），讨厌他的直白挖苦pua，图谋（借/骗，怎么样得到都可以）他的钱财，喜欢他的陪伴和逗趣，享受他的资源，亦师亦友亦亲亦敌。偏偏爱情的味道少了点。

　　那反过来看，白瑞德有多爱斯嘉丽？白瑞德在四十五岁前有三个至关重要的女人：贝尔，斯嘉丽，梅兰妮。怎样算一个人的挚爱呢？论时间长久不改不灭，他对伎女贝尔的依赖才是最长久稳定的；论灵魂心安彼此理解，他对梅兰妮的敬爱才是最纯粹不掺杂一点私欲的，最掏心窝子的话都会在崩溃的时候对她倾吐，一句伤害对方的讽刺都不敢提；而对小他18岁的斯嘉丽呢，只能算是炙热的宠爱，跟你对家里的龇牙舞爪的漂亮猫猫狗狗没有区别。18岁的年龄差，所以让他一眼看透这个小姑娘心里的小九九，高高在上的他也从来没有打心眼里把对方视为跟自己平等的灵魂（就是简爱追求的那个东西），反倒以嘲弄戏耍她为乐，就像你挥动逗猫棒/在草坪上扔飞盘一样。对宠物的爱，算“真爱”吗？另外，白瑞德对斯嘉丽的“爱弛”产生在斯嘉丽生了小女儿后，老白自己也承认，他将爱转移到了女儿身上，将她看为斯嘉丽可爱的一面。对女儿的爱，是“真爱”吗？老白爱女儿甚至更胜一筹，因为女儿除了有斯嘉丽的优点，还更多了对他宠爱的回应！老白爱女儿超过斯嘉丽，因为斯嘉丽跟女儿会给回应的行为不同，她不会（或者说不懂）给他爱的回应。执着于回报的爱是“真爱”吗？退一万步讲，不将“真爱”这个字眼限制在男女爱情上，而把它当成一种广义的爱，我也不认为出轨成性（肉体精神双出轨）的白瑞德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爱斯嘉丽。白瑞德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他非常知道如何独善其身，也知道如何兼济天下，他可以刻意让所有人都恨他，他也很会露出好心眼儿让任何人感到快乐并爱上他。他是女儿和继子的好爸爸，是黑嬷嬷的好主人，是南方人的好恩人。唯独对斯嘉丽，他有一万种方法让斯嘉丽快活，可他非要高高在上pua（挖苦讽刺/精神控制）她，不算个好爱人。

　　好吧，我们放宽“爱”条件，打开格局，管他宠爱还是敬爱都放到一个水平线上——最爱斯嘉丽的，也不一定是白瑞德。将自己的敬爱宠爱与依恋都赋予斯嘉丽的人，是“圣母”梅兰妮。通向塔拉那段战火纷飞的路，是梅兰妮拖着病弱的身体陪斯嘉丽走过的；在斯嘉丽，开枪打死闯入塔拉庄园的北方士兵时，是梅兰妮举起军刀露出赞许的笑容，为她善后，给她分担恐惧和内疚；在斯嘉丽忙于赚钱时，她的孩子们是梅兰妮帮忙养育的；斯嘉丽顶着勾引艾希礼的骂名名声扫地时，是梅兰妮不惜跟家人决裂也要信任地拉着她的手，站在她身边。

　　可惜，斯嘉丽这个感情迟钝的家伙，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梅兰妮同母亲埃伦一样，是她在艰难世道里的靠山和精神支柱，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病弱娇小的“情敌”的不屑轻视，早就变成了爱。所以这么利己主义的斯嘉丽，才会在几个关键的生死关头都没有扔下这个病弱累赘——理由当然不仅仅是“答应过艾希礼”这么简单。

　　所以精致利己主义的斯嘉丽，并不是水性杨花，也不是不会爱——她只是太年轻，感情也太迟钝了罢了。比起深层的情感，不如表面的利益来得直白，来得显而易见。

　　结局里，斯嘉丽还在等着明天的到来，明天就能打起精神去解决眼前的烂摊子，追回出走的人。那么最后她会跟老白重新在一起吗？

　　我想，他们是不可能了。

　　斯嘉丽问老白去哪，老白提到了一句或许想跟原生家庭和解，还提到了一句你27他45岁。45，不再年轻了，身体也在女儿死后自己作完了，再加上女神梅兰妮的死给他精神上的又一重打击，让他早已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甚至向往起他嗤之以鼻了一辈子的陈腐的老家。

　　而斯嘉丽，27，有着强壮的身体和美貌活力，还有迟钝到一根筋的顽强内心，甚至还有打理得颇有些起色的生意（经济来源）。他曾爱她，因为他们是一类人：貌美，狡猾，有生气。可最后他更依赖已现老态的贝尔和陈旧老家，因为此刻，他们才是一类人：垂老，逃避，无活力。

　　白瑞德已经配不上斯嘉丽了。

　　斯嘉丽人生中的支柱一根一根倒塌，妈妈，梅兰妮，艾希礼，还有老去的白瑞德。

　　她只能一个人奔跑，好在“一个女人如果连最最坏的事情都经历过了，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方丹老太太语）。很快斯嘉丽就会奔跑着穿过噩梦般纠缠着她的亚特兰大迷雾，然后，她就会看见：阳光明媚的塔拉庄园里，正站着穿着绣花绿裙子的自己。

　　总字数：2613
　　作者：潇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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