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的浪漫

鸿田

　　记得以前看过一篇写都梁《血色浪漫》的书评，题目叫做“所谓男式浪漫”，文中说男式的浪漫不强调氛围，而讲究一种精气神儿。那么《棋王》绝对将“男式浪漫”发挥到了极致。

　　一．阿城的“文艺理论”

　　“吃”是《棋王》小说中从始至终贯穿的一条重要线索。第一节与棋呆子王一生的相遇，他的吃相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嘴边、下巴、衣服上甚至牙缝里的饭粒都不放过，吃完饭的饭盒还要冲了水，洗净表面的油花，再“带着安全抵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第二节则描写王一生来分场队看“我”，“我”用从山上打到的蛇“款待”他一场别开生面的蛇宴；第三节“我”还有大家跟脚卵去总场比赛，到了总场那边，第一件就是沿街一个馆子一个馆子地吃，只叫净肉，一盘一盘吞下去，甚至都“肉醉”了；第四节王一生九局连环车轮战下来，画家在一旁不说什么特别的，只说“到我那里去，我已经买好了吃的，你们几个一起去。”

　　我的大伯讲，他做知青那会，尤其记得青蛙的美味——“你就想，那蛙跳、蛙泳哪个不用大腿肌肉是不是？那青蛙大腿的肉啊，是既密实又有嚼头。”——在阿城的记忆中，那碗亮晶晶的蛇肉一定就如大伯记忆中的蛙腿那般美味。

　　阿城在谈到王朔的《看上去很美》时曾调侃道：“我们的文艺理论要求的是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这其中的现实主义毁人不浅。现实主义里的现实，是由意识形态判断取舍的，所以虽然现实里有‘阴暗面’ ，但是不能写，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阴暗，是有标准的。” 由此看来，我们明白了，原来《棋王》中对吃的着重描写其实是遵循了“革命的浪漫主义”的精神。

　　阴暗面写出来自是不好看的，但带些浪漫的写实却可以起到旁敲侧击的效果。整部小说并没有出现任何苦情的描写，与吃有关情节反而都现出一种“乐”的神态来：结识新交之乐；有朋自远方来之乐；肉醉之乐；赢棋之乐。然而揭开这表面的“乐”，我们得以清楚地看见那时的生活。

　　何连生（棋王王一生的原型）在接受采访时，记者问插队的生活是否很苦也很浪漫，何连生答道“很苦，但不浪漫。饭都吃不饱，还浪漫啥。” 确实，《棋王》中的浪漫似乎只是读者的观后感，却非出自阿城之口。然而文字经过阿城精妙的“文艺理论”处理，吃不饱饭的生活倒变作了一段浪漫的年代。

　　二．美好的共产主义理想

　　一位90年代早期留美的作家曾说他在美国结交的法国朋友，谈什么都很融洽，就是不能谈六十年代，一谈起那时候，几个布尔乔亚青年就一齐捍卫毛泽东思想，把文革说得极其浪漫。我记起电影《The Dreamers》里那三个男女，屋里的挂画正是时代感鲜明的人们举着红宝书的图象。片中也有那么一段关于毛泽东思想的争论。然而正像影片的题目所述，那几个布尔乔亚青年只是dreamers，他们没有亲身经历那个“黄金年代”，自然体会不到身处其中的苦楚。

　　不过，对于共产主义的理想却是实实在在炽烈的。阿城在一篇回忆访谈中笑着谈及在美国时朋友的两次聚会，北岛喝的差不多了就唱《东方红》跳忠字舞，大声朗诵“天使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的地。” 他喝了酒，是在抒发真的情绪。只有真的相信过那个浪漫的共产理想，跌落至失望的谷底才会那样惨烈。所以北岛才会被冰川纪过后的冰凌刺痛，在好望角之后的礁石触沉，大声喊出“我——不——相——信！”阿城以及那些八十年代表现期的作家都是相信过的人，所以当他们回忆往昔，除了体会到失落的苦楚，还有青年时代那个相信浪漫理想的自己。故而，《棋王》中的蛇宴似乎还有一丝“总角之宴”的意味，忆起过去的自己，因为天真而烂漫。

　　三．不因时代改变，它们属于青春

　　《棋王》的小说中除了那个年代的特有物——例如饥饿——之外，却还有许多我这个年龄的读者也熟悉的场景。这些场景不因时代改变，它们属于青春。

　　在第二节的蛇宴中，在大家吃蛇之前，有一段擦洗身体的描写：“大家笑着脚卵，关了门，三四个人精着屁股，上上下下地洗，互相开着身体的玩笑。” 那些十几岁的男孩子，谁没有开过“身体的玩笑”，几个赤条条、兴冲冲擦洗身体的男孩子的形象就只由这样一句话跃然纸上。

　　在总场也有一段：“电工说天凉了，问要不要把幕布放下来垫盖着？大家都说好，就七手八脚爬上去摘下幕布铺在台上。一个人走到台边，对着空空的座位一敬礼，尖着嗓子学报幕员，说：‘下一个节目——睡觉。现在开始。’大家悄悄地笑，纷纷钻进幕布躺下了。” 这一场景让我不由得回想起初中的军训生活。半大的女孩子们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家，还过上了集体生活。熄灯以后兴奋得睡不着觉，总有人出来搞怪。那时候讲的笑话耍的把戏并不可笑，然而因为大家在一起，都嗤嗤地笑。教官走过，吼上一声，女孩子们转而悄悄地笑。

　　这样的场景，不随年代流转而消逝，不相同却永远相似，其实浪漫的是青春本身。阿城在查建英的《八十年代》访谈录中说：“七十年代，大家会认为是“文化革命”的时代，控制很严，可为什么恰恰这时思想活跃呢？因为大人们都忙于权力的争夺和话题，没有人注意城市角落和到乡下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在那样一个集体空间密集的年代，个人空间反而获得了空前的自由，于是青春受到自由的滋养，越发浪漫，是那个年代放大了青春的浪漫。

　　四．不一样的语言

　　在《棋王》中不得不提的还有阿城的叙事风格和一些细节描写。

　　在脚卵与王一生对棋的那一段情节，阿城有这样一句描写：“大家看出是谁赢了，都高兴得松动起来，盯着王一生看。”这是众人看到王一生赢了脚卵之后的情绪描写。初次看到“高兴得松动起来”，难免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是“松动起来”？那是怎样的程度？然而细细体味之后，才发现阿城用“松动”的妙处。大家因为看不懂脚卵与王一生的棋路，然而却又十分关心输赢，所以都紧张地盯视二人的反应。那种屏气凝息的气氛，因为知晓结果而打破，“松动”二字用得再好不过！

　　小说中描写王一生作战前的神态，几次用到了“紧一紧手脸”，同样用得极妙。王一生性格沉稳，不苟言笑，家里再困难，都没哭过。这样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阿城却通过这样一个小的动作细节揭示棋王的内心活动。

　　《棋王》中这样的文风的描写还有很多处：“大家听了，都很高兴，称赞脚卵道路粗。” “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古的东西涌上来，喉咙紧紧地往上走。” 这种语言上的出其不意同样为小说的男式浪漫添墨加彩。

　　《棋王》之中的浪漫既讽刺又残酷，这是因了那个年代；然而这浪漫同时既天真又幽默，也是因了那个年代。这里面的精气神儿，缺了哪一个都不像是完整的男式浪漫了。

　　总字数：2218
　　作者：尉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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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红尘

棋王就代表一种男式浪漫了
主角是男的而已

破碎信仰

这种让人看了打瞌睡的书居然还有人写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