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迷宫》：上班族可能会驾驶飞碟，但他仍然是一个上班族

幽赞

　　作为两届菲利普·K.迪克奖得主，著名数学家、作家鲁迪·拉克于1980年代问世的《软件》是赛博朋克流派开创性的作品之一。身为科幻文学领域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创始人，鲁迪·拉克始终宣称自己只是罗伯特·谢克里忠实的"追随者"。这一篇来自"头号迷弟"的文章，正好可以作为我们理解谢克里这位科幻大师作品的一把钥匙。

　　
      《怪兽迷宫 : 罗伯特·谢克里科幻小说集 II》

　　三十年前，我念高中二年级。我和哥哥在一架旧秋千上比试，想要看看谁能荡得更高。我决心超过哥哥，就在我把秋千荡到令人眩晕的高度时，生锈的链条咔的一声断了。在失重的那一瞬间，我挣扎了一下，却还是歪着身子摔倒在地，导致脾脏破裂，最终不得不在当天接受了外科手术将其切除。

　　为了让我在康复期过得开心些，母亲为我带来了罗伯特·谢克里早期的短篇集《人手难及》（*Untouched by Human Hands）。那是我人生中读的第一本谢克里的书，我对它的喜爱胜过了之前读过的任何一本。

　　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亲密的邻居）汉克·拉森，也和我一样喜欢谢克里。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看过《永生公司》之后，如何用一种充满敬畏的语气向我描述这本书：“它讲的是你死后会发生的事情！”这本书奇妙地融合了科学与神话，教会了我和汉克去思考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永生公司 : 罗伯特·谢克里科幻小说集 III》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每次圣诞节妈妈都会给我买一本谢克里的书。每一本都是一座充满奇思妙想的宝库。这些书大部分我都还保留着，每年都会重读一两遍。

　　谢克里的作品之所以出类拔萃，是因为他的文字纯净而精炼，尤其是词句的抑扬顿挫把握得恰到好处。在我看来，谢克里那感情丰富却又条理清晰的行文，正源于他作为一名作家所体现出的优秀的道德品质——他是一个热爱写作，以及生活中简单美好事物的人。

　　在谢克里笔耕不辍的作家生涯中，他塑造的角色都有着各自极为真切的需求，而这会让大家觉得他们都是谢克里本人的化身。他笔下的那些男男女女渴望的并非权力或知识，而是简单直接的生活需求：食物、伴侣、假期和冒险。谢克里让这些角色陷入令人难以置信的困境，然后又巧妙地通过一些出人意料的转折让他们摆脱困境。

　　这些角色和作者之间的紧密联系显而易见——谢克里写作的动机同样简单而直接：赚钱、逃避“真正的工作”以及去冒险。当谢克里笔下的角色一筹莫展时，我们会感觉，谢克里在书写那一段故事时，他本人同样一筹莫展。他的故事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一切往往都是以一种看似命中注定的方式展开。

　　
       《世界杂货店 : 罗伯特·谢克里科幻小说集》

　　成为科幻作家是件奇特的事。和其他领域的作家一样，你会想写一写你自己和你眼中真实的世界，不过你的故事里却注定要充斥着幻想出来的机器人、宇宙飞船和外星人，很难让读者代入其中，产生共鸣。而谢克里的独到之处在于，他能用一种仿佛自己真的置身其中的笔触来书写科幻宇宙。

　　比如，在他的笔下，上班族可能会驾驶飞碟而不是汽车，但他仍然是一个上班族。谢克里巧妙地将我们的现实世界和科幻世界相融合，具体的融合方式则因故事而异——为了达到讽刺效果，许多概念常常以一种荒诞滑稽的方式混搭在一起。这方面的一个经典例子是他的一个短篇故事《狩猎问题》（*Hunting Problem）。在这个短篇故事里，小男孩被描绘成外星童子军，而成年男人则被描绘成野生猎物。

　　在人类童子军的训练项目中，承袭一项前工业时代的传统技能是必不可少的，例如生火。对于卓戈这些外星童子军来说，传统技能的承袭同样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过，在卓戈的星球上，“现代世界从亚分子控制时代开始，随后便是当前的直接控制时代”，所以这些高度进化的埃尔博奈童子军需要学习的，反而是地面行走、饮用液体这类“原始而神秘”的技能。

　　
      《瑞克与莫蒂》是许多年轻读者对谢克里小说的第一印象

　　帕克斯顿是个任性、浪漫、腰缠万贯的青年，赫雷拉是经验丰富的银河系流浪汉，而斯特尔曼则是有飞行执照的终身学习者。他们三个是谢克里自身的写照。卓戈伪装成一棵树接近这三人。在谢克里的其他几个故事中，外星人也把自己伪装成树。谢克里很乐于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来让故事情节变得清晰易懂。

　　烤肉、钻石和威士忌——这是现实世界里普通人都喜欢的东西，而草地突然发动野蛮袭击则是科幻世界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谢克里在这个短篇里完成了现实世界和科幻世界的重叠融合。大家可以试着设想一下，如果你家的草坪突然活了过来，开始攻击你，你会如何应对？谁能保证这一幕永远不会在现实发生呢？科幻小说里的场景，或许有朝一日也会变成现实。

　　这个短篇故事充满希望，寓意生活美好，堪称艺术的语句无处不在。卓戈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十四岁；帕克斯顿、赫雷拉和斯特尔曼共同组成了我们都想成为的那个完美的成年人。最重要的是，这四个人物都是罗伯特·谢克里。

　　
       罗伯特·谢克里（1928-2005），这位世界科幻小说大师流传最广的这张照片，其实正是由本文作者鲁迪·拉克拍摄

　　在从事写作的第三十个年头，谢克里坐下来，开始创作《怪兽迷宫》。在这个故事的第一页，我们就看到了他扮演的忒修斯（*忒修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国王，他战胜了怪兽弥诺陶洛斯，解救了雅典进贡给克里特的童男童女）：

　　跟往常一样，他身无分文，是个失业英雄，除了杀怪兽和欠情债，什么都干不了。

　　然而，这位作家不仅猎杀怪兽，还设计迷宫，所以我们看到的还有一个“谢克里·代达罗斯”（*代达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著名工匠，建造了关押怪兽弥诺陶洛斯的迷宫）：

　　“先生们，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代达罗斯说，“如你们所知，我们将迷宫设计成了纯粹的娱乐项目，没有任何道德色彩，也不带任何弥补社会不足的功能。”

　　
       网飞剧集《脱线神话》中，马特·弗雷泽饰演的“代达罗斯”甚至有几分神似谢克里

　　如果把《怪兽迷宫》的三十个章节分别印在大卡牌上，让读者按照不同的顺序排列组合，应该会很有意思。这个故事是非线性的，是一座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迷宫，里面住着四五个反复出现的角色，有着真实而严肃的需求——佳肴满桌，佳人起舞，开怀畅饮，纵情欢乐；或是能在不可捉摸的生命之风里捕获些微的意义。

　　这个故事充满了迷人的语言和深刻、真诚的思考，并以一种迷宫般的方式徐徐展开。在小说的结尾处这样写道：

　　他看到故事的基座在动摇，听见修辞性的回响，瞥见了作者，一个幽灵般、具有不可思议的美貌和智慧的人物，尽管有着许多个人问题，却还是在拼命地把一切重新维系在一起。

　　
       《怪兽迷宫 : 罗伯特·谢克里科幻小说集 II》

　　多么深刻的结束语啊——它将语言规则与物理原理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就像超现实主义那样荒诞不经。

　　谢克里对自己的描述夸张而梦幻，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梦；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绝望，这种坦率令人动容。

　　而在这所有的背后，是他不断努力，想要把一切重新维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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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八光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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