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朝圣》：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

丑土妹

　　这是一本回忆之书。65岁的哈罗德和妻子莫琳住在福斯桥路13号，他迟钝、自闭，对妻子莫琳唯唯诺诺，“每天都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就这样，一整天”，“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修修草坪，而他昨天刚剪过”。身为酿酒厂销售职员他退休已经六个月，在这个位置他一干45年，没有敌人，几乎也没有朋友，连退休时都走得无声无息。

　　曾经他最开心的事就是逗妻子发笑，她喜欢做饭、园艺，每天在路口拐角等丈夫下班，晚上一起喝姜味啤酒，看天上的星星——可如今，他们已经分居了20年，到最后“沟通、吵闹、目光交流，都没了”，“太阳升起来，他们会错开上厕所的时间，他穿衣吃早饭，她则在几个房间穿来穿去，仿佛他不存在，仿佛只有忙忙碌碌不停下来才能按捺住内心的呐喊”。如果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在接下来的20年，他们把自己锻造得坚如磐石，甚至还在外面给彼此加了一圈带刺的铁栅栏，再挂上锁。

　　退休后的哈罗德发胖、掉头发，有时候整夜失眠。一天，他收到前同事奎妮的信：她得了癌症，自知必死，写信向20年没有联系的好朋友告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感到震惊，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如过去的数十年岁月里那样。他只能草草回了一封，出门找个邮筒投递。路上他在加油站遇到一个女孩，她告诉哈罗德“你一定要有信念”，“如果有信念，你就一定能把事情办成”—女孩的阿姨也得了癌症，却并未告诉哈罗德“坚持信念”后的结果。

　　他决定横穿整个英格兰，步行627公里前往奎妮所在的贝里克。出发前，他给疗养院打了一个电话，让护士转告奎妮：“只要我一天还在走，她一天就要活着，请告诉她这次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他没有带手机，没有地图、指南针、换洗的衣物，只穿了一双帆船鞋，就此上路。

　　按常理，剧情很容易发展成为英国版的《阿甘正传》：主角凭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完成自己的计划，奎妮的命运也出现了转机。身为资深编剧、有二十多年剧本创作经验的作者蕾秋·乔伊斯，显然不会让自己的处女作止步于此。事实上，前面所述哈罗德的生活，也是我从书中断续透露的信息拼合而成的—她卓越的叙事技巧，让这次行走最终成为一场心灵回溯之旅。一路上，哈罗德碰到卖卫星天线的小伙子，男友一去不回的女医生，同性恋的银发绅士……被媒体报道后他成为公众人物，引来一批追随者……这些错肩而过的路人给予他帮助、鼓励，与他分享彼此的幸与不幸，哈罗德的生活、内心以及一生的故事也随之缓缓展开。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因为战争导致的心理创伤，不能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对于唯一的儿子，“有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捂起耳朵、闭上眼睛，仿佛这孩子简直是他的眼中钉”。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从此以后，父亲开始酗酒、不断更换女伴，以此来填补失去妻子后的空缺。16岁那年，父亲扔给他一件旧大衣就把他扫地出门，他没能上大学只能在酿酒厂工作一辈子。这种因为少年时期缺乏父爱导致的不安全感和自闭，“其实一路跟着他，进入他们的房子，藏身在地毯下、窗帘后、墙纸内。历史就是历史，你无法逃离你的出身”。

　　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上一辈没能解决的问题，在下一辈的家庭里面会重复出现。果然，面对自己的儿子戴维，哈罗德虽然内心渴望去爱，却连抱一下儿子的勇气都没有。六岁时，戴维跟他说不想上学，明明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可他什么都没有做；等到十八岁的儿子考上剑桥大学，父子已形同陌路，他只是说了一句“老天，太好了，老天”。自始至终哈罗德没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使得戴维抑郁、抽大麻，毕业后找不到工作，面对这种局面他也没能设法作出改变，最终导致家庭悲剧发生。而这一切，都起源于哈罗德的父亲。这个过程让我想起已故诗人张枣的句子：“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对发生的种种，哈罗德充满悔意，却无可奈何，他无法战胜自己的过去。

　　故事的结尾，奇迹并没有发生。哈罗德出发之前，奎妮的舌头不得不被手术切除；87天后，他们轻轻地握手道别，直至她呼吸渐微。但是这一次“朝圣”，莫琳从一开始的不接受、敌视，到后来渐渐地理解并支持，结束二十年来的怨恨，成为丈夫的精神支柱；哈罗德也在别人的故事中，经由这场回溯之旅，逐渐走出了自身的阴影。在黑暗的海边散步，他们想起初次见面时的笑话，一轮轮狂笑中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他们终究彼此谅解。

字数：1505
原作者：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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