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夺锋》

十万个为什么

　　原本对短评的“最好的武侠耽美”十分不以为然，阅毕却颇有同感，不料又刷到了一些令人大跌眼镜、需要惊呼“看的是同一本书嘛”程度的偏见，除去涉及所谓“不洁”和“反攻”之类愚陋到没有提及必要的部分，关于飞锋形象、武功设定等方面的误读均令人不吐不快。

　　本作虽久久未能完结，故事线被一再拓展递延，且作者善于借助快节奏叙事与多重反转制造悬念，简直到了审美疲劳的地步，但如果梳理提炼一番主要情节，便能发现繁复表象下的故事脉络相当简洁——所有开展都可归结于魔教派系间侵吞彼此的野心、与白道势力的互相利用和角力——主题也十分纯粹。作者完全没有传统新派武侠借家国沧桑拔高立意的打算，却是回归了最原始的武侠母题：正邪之分，甚至连年代背景都一并模糊处理，似有大道归一之意。与此同时，作者仍保留吸收了新派武侠的创作手法，在叙事方式、角色塑造、内核探索、场景架构方面都流露出明显的借鉴色彩，甚至不乏直接的情节挪用，而以上所有文字手法，包括对人物、门派、武功的设定，很大层面都是服务于正邪善恶观传达，继而服务于耽美小说核心呈现——感情线塑造的。

　　在作品初始世界观中，正邪二元对立意味十分鲜明，白道中人浸透了伦理道德思想，对魔教天然带有价值审判的优越感和政治教化的使命感，魔教三派也不负传闻的诡谲异常，缺乏是非观念，行事可归之为邪魔外道、暴戾恣睢一类。此等背景下，分属正邪两极的飞锋和沈夺一个师承名门、身世成谜，至情至性心怀浩然之气，一个是家庭关系扭曲到畸形的魔三代，偏执狠辣野心勃勃，堪称模板般的角色设定。但有趣的是，这段貌似俗套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式故事并未拘在“无法逾越差异的悲剧”或“冲破外界阻力的团圆”套路中，反而走出了跌宕起伏的第三条轨迹。

　　飞锋固然情之所至，即便明知心动源于误解，一再悉知自身处境和沈夺手段，在相当时间内屡遭欺骗利用，也早已情根深种绝少计较，似乎十分“恋爱脑”，实际却是难得的有原则、有人格，非但一直立场坚定，亦无法容忍欺瞒。更重要的是，他的坚持并非恪守教条、屈于世俗，而是自有道义准则和价值认知——又爱又痛不是作伪，一再让步也非妥协，只是他在痛苦挣扎后，怀抱同死决心做出的共担罪孽选择。沈夺同样如此，尽管他还不知如何经营亲密关系，难解对飞锋决定的芥蒂，也逐渐在你来我往的犹豫试探间坦诚相待，开始学习接纳尝试去爱，做出退让和改变，情愿分享他所拥有的一切，更一次又一次的刀锯不辞甘冒奇险，为之出生入死——然则他也有无法放弃的执念，始终保持不被情意所左右的独立判断。

　　直至连载时点，他二人从相互欺骗到情难自禁，从心意相通到三观磨合，情感虽已历经考验实现了默契信任生死与共的升华，观念分歧却难以弥合消除，至多只能达成暂时性的调和。在这个过程，他们的改变与选择既符合人物形象的连贯性，也构成了感情曲线起承转合的一环，在当今创作环境中实属良品。此外，作者还设置了多对或友情或爱情或二者之间模糊感情的正邪组作为参照和对标，但无论是秦逸程惟恕，还是章文卿宁越，无论是李沛金微，还是萧绛十三，无不以惨烈死亡收场，他们的悲剧故事既可是正邪不两立、情义难两全的命运暗示，更可视为主CP破局走向HE的失败典型，在为感情线未来发展投下感伤阴霾的同时，也提供了一些反向操作的思路。

　　不可忽视的是，由于剧情线一直以飞锋为视点推进，更多展现他的内心与成长，兼之“遭逢惊变-恍然大悟-命悬一线-绝处逢生”的叙事模式过于单一重复，且伏笔引线铺垫不足，造成的效果是尽管飞锋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计谋探寻真相并最终化险为夷，却总有几分事后诸葛亮之感。反观沈夺，毫不奇怪他为何能成为不少读者眼中魅力四射的角色：一个向来高高在上狠戾霸道之人唯独对钟情者流露出天真脆弱茫然一面的矛盾，结合他缺失情感教育、不会正确表达爱意的过往和互通心意后远超寻常的真挚付出，熬过苦难童年的哀怜和坚韧，以及武侠原耽必备的俊美面孔和卓绝武功，实在是一个太过标准的美强惨霸总型男主角。

　　此外，本作正魔配角群的设置同样区别于常规模式。正道自然不全是光明磊落仁慈正义之士，但也不能用“伪君子”“两面派”之类标签简单视之，比如许蔻的临难苟免最多算是明哲保身，而单就田白鹤、圆晦等为代表的话事人而言，作者明显是将他们当作政治人物来塑造的：所有用冠冕堂皇包装的阴谋诡计和不择手段都是组织管理中的权术伎俩和肮脏本色，派系纷争则是因分配问题产生的争权夺利，在权力的牌桌上，他们从不回避阴谋和野心，并就蒙蔽政治交易承受者达成一致。说起来，霜河君可能更符合这一指控，而“霜河君”本就是程瑾刻意塑造出来，用以击碎正道子弟廉价优越感的人设，他的目标对象则是那群标榜正义恃之行凶的“圣人”和被煽动被利用的乌合之众。

　　魔教中人虽有沈夺这样别具魅力的主角，或是逐渐展露出赤子一面的部分燕子楼水卫和葬堂异兽，但他们也并不更侠肝义胆，反被证实强横残忍杀人如麻，即便可以通过玄蜂灵智渐生的经历认为教徒们本性不坏，只是悲哀的实验品和牺牲品，也仅能得出江梧舟确实罪孽深重十恶不赦的结论。于是乎，作者一方面对沈夺等人的描画侧重于还原人性，另一方面仍立了一个“大盗”标杆，且除了和沈书香的相爱相杀之外，对其人描写不足，工具人属性过重：江梧舟的全部价值就是魔头标签和“圣人”对立面设定，构成开篇以来推动剧情线发展、阐释沈夺性格缺陷成因、施展霜河君混淆善恶诡计的道具，相信这样一个角色当不是终场BOSS。

　　至于武功门法的描写，则杂揉了多位大家风格，底色仍固守正邪之分——中原武林是“正宗路子”，纯正和平循序渐进，又有益于修身养性；魔教乃“邪门心法”，凶残猛厉易于速成，却伤身害人——想象力中天马行空荒诞怪异的部分可视为对旧派武侠的回归和拓展，融合了佛道哲思和人生况味的设计虽模仿痕迹很重，倒也颇为巧妙。比如黑山寺的摄魂术，需要修习者洞悉人的七情六欲，同时做到过眼而去内心无波，而这群番僧最终星飞云散，却是应了“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比如相思门的十丈软红和《黄梁心法》，红尘多事，十丈繁华生梦景，一味追索愈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唯有勘破浮生方可大成，无不与人物故事相辅相成。更有意味的例子当然是《蚀魂大法》和《忘情大法》，前者真谛在于“痛失”，后者心境在于“宽恕”，从毁伤皮肉到毁伤心神，沈夺终将失去什么？忘情惟恕，飞锋又要宽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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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自：Ayaka 评论 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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