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握红小札：一个钱的文章（薛姨妈PK邢夫人）

鸿田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是俗话，是实话，是气话，是自我排解的话。许多年来，我们都是按照一种虚假的概念做事，所以嫁鸡是为了生活，嫁狗是为了生活，不嫁就自讨生活。

　　好在如今社会终于进步了，在“婚姻大事不同儿戏”面前，男人和女人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抄起自己的小算盘来，这时便颇为显现出金钱一些固有的魅力和好处来。即使不一定是为了爱情，但爱情有时也回避不了现实，需要勾三股四弦五乃至于精确到圆周率小数点后的若干位，也是为了生活。

　　两个人的生活，是很普通的，也是很奇怪的。宝玉所说的“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有时也会纳闷，在这里用句套不着边的话，从他的老妈还有他的姨妈身上就不妨看出一些端详来，虽然同是世家里出来的，但王夫人的气魄毕竟要宏大一些，天天坐在那里和尊菩萨没有什么两样，到底是政老“端方”浸润下的结果。虽然不至于千手千眼，可是“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但有时难免失于强横颛迂，比如说金钏儿那事，还得让宝姐姐说出这样的一番道理来，“……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才能来个烟消云散。这位皇商家的女儿，确实世事通明，人情练达，也实在是让人喜欢，同样也让人感到后怕。

　　“金簪子掉在井里头, 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这很像当今煤矿工人时不时地陷在井里，不是你的也是你的，但末了解决的方法总是一致的。那就是“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不过后来再也没有看见谁落在井里，泡得“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而后一大把一大把银子捧出去的情况还是有，先前的金钏儿掉在井里，看来是早被人忘却了。

　　这时便能在一个钱眼里看出许多花样来。虽然有时这钱未免不分青红皂白，但那正是它的豪矜之气不可及处。对世上一切公认为难啃的骨头，诸如强权，公理，正义等，皆可以下手。真所谓，钱财当道，天下无不抱头鼠窜，无不望风而降，看来以后世界一片大同，全赖此君之力哉！

　　薛姨妈是有钱的主儿。所以当初进京的时候，偏偏让人看见许多许多的大元宝滴溜溜乱转。虽然因为英莲到底闹出事来，那就“剪刀包袱锤”，看看谁的元宝大了；至于宝姐姐的入宫待选，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之后那些随着太太小姐们的诗兴和着食欲爬来爬去的螃蟹，而“我们”的林妹妹才能吃上若许银子的燕窝，大概以后还会一直吃下去罢。而这时的荣宁二府，想必积攒了不少的当票罢。

　　这只是一点点。姨太太乃至于姨太太家小姐的八面春风，里面隐约地一部分，还是有着元宝的轮廓在里面罢。至于大观园们丫头婆子们在赌桌上斗来斗去斗出的见识，更是看跟了什么样的主子，把钱精确到一毫一厘而已。当然有时并不因为钱而发生的一些误会，大老爷谋取鸳鸯的时候，也会让老太太莫名惊诧，“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在这里暗自吃了哑巴亏的王夫人，连带着她的那位令妹，有如一对锯了嘴的葫芦，一时出声不得。

　　而这位老太太，也确实深谙“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的好处。所以见了“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我这样想，或许还太俗，但宝黛之终于不能结合，也实在是因为没有金钱在背后垫底的缘故。林妹妹一个天涯孤女，而宝玉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而那位好心的姨太太，也不会把紫鹃的“玩笑话”，竟自地当了真，乃至于我们这些看书的人，都不由暗暗着急；宝姐姐在这里确实是多留了一份心思，她是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于此更能看出紫鹃不一般的天真和侠肠来。

　　认真，有时是因为心中还存有天真的缘故。邢夫人至少不是，她的尴尬，正是她的愚不可及。在那些被一个两个钱乖乖地牵着鼻子走的人里面，比如说“不是人”，“忘仁”之流，她可算是他们的同好，所以她也总是爱在一个钱上面下工夫，寻出些别样的东西来，那就是“嫌隙”。而“嫌隙”，后来似乎是被某些红学家光大了的。

　　让我偶尔也认真一把罢，邢者，形也。养生学上说，“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形为神之基，神为形之主；无形则神无以生，无神则形不可活。”所以，意识决定形态，大脑指挥肉体，在此大可看出赦老和邢夫人的某些关系来。古人云，“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主者，神从而害。”神者不宁，形者不安，也难怪邢夫人整日有事没事地狂走了。

　　形者，不免要穿衣吃饭。而这位小户人家出身的邢大太太，也确实在一个钱两个钱上盘算出许多东西来，乃至于她的那位至亲兄弟酒醉后露出真情来，“怨不的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这也难怪她，谁叫赦老是她命里注定的“真神”呢！赦老的脾性我们是知道的，那是胭脂阵里的班头，花柳营里的寨主，“略平头正脸的”都不放过的“色中老饕”，时不时要维持“八百两银子”一个嫣红的“牙祭”，如果不“就中俭省，方可偿补”，那日子还能过下去么？

　　于是老太太驾前左右行走掌管钥匙的美鸳鸯，形者为利所趋，神者为色所动，连宝二爷都扭成一股糖似的在鸳鸯的嘴上要胭脂吃呢！而在这里，“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以己之心，度之于人，未免不是一个好法子，但是结果却往往和这一对英雌的谋划有所不同，有人到底是不喜欢做人家小老婆的。这也难怪，赦老的“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想必也有些“脏的臭的”在里面，也确实让人一时看不出“小老婆”特别的好处来，对于女人来说，他有收藏理念，没有收藏品味。邢夫人最后不免因为老太太的一句“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弄得满面通红起来。

　　之后的一出“妖精打架”，除了傻大姐云里雾里不知究里，也实在是让很多人都脸红了一把。大观园总是有些混乱的，并不因为那些水作的人儿在里面做了几句诗，就变得格外清净起来。因为小姐们做诗做累了的时候，也要吃饭，也要有服侍她们的人。而这些服侍她们的人，都可以说成是混乱因子，比如说茗烟的那些“混帐书”，也确实有些“妖精打架”的东西在里面呢，更何况还有司棋和她表弟的真身操练呢！邢夫人的这一把火，大观园自各就把自各给点着了。

　　邢夫人的尴尬，更像是人类形体上的尴尬；邢夫人的嫌隙，更像是人类自身的嫌隙；根源是贪欲，无所顾忌，和自以为是……至于这些，又是保持形体暂时不坏的方法，而矛盾的是，人人都想生活在童话世界里。有人到底是不相信童话的，并不是不想。所以东府的太爷，毕竟是要白日飞升的；而赦老呢，或许彭祖就是他老意外之中的偶像呢？

　　“就为钱这件混帐东西。利害，利害！”傻大舅酒后的一番牢骚，又何尝不是我们自己的一些牢骚呢！是的，我们的钱总是不够消费，即使在我们得到很多的时候。同样，在只剩下钱或仅剩下一个钱的时候，人类也会局限于自身的某种矛盾，自个儿玩死自己。

　　总字数：2531
　　作者：刀叢中的小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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