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希望的唯一途径——《复明症漫记》

书呆熊

　　《失明症漫记》里，白色失明症吞噬一切，所有人都变成盲人，每个人都失去自理能力。然后借助医生妻子——唯一的正常人——的眼睛，我们看到在社会体系完全崩溃、道德法律失去效力的世界里，人们是如何放松自身的道德约束，变成只会想法设法满足兽欲的牲畜。

　　所幸在最后一章，阴暗的世界终于见到黎明来临的曙光，失明症突然开始消退，社会体系马上就要重建。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尾，只要重新拥有社会秩序，就能重新拥有生而为人的尊严，人类的明天也就将变得更好。

　　然而在《复明症漫记》里，若泽·萨拉马戈却把希望打得粉碎，向我们证明在荒诞的世界里，希望是如此微弱无力。

　　《纽约观察家》曾经称赞《复明症漫记》是一部彻底、冷酷而又精准的政治寓言，并将其与《1984》相提并论，称其为是民主制度下的《1984》，而《1984》则是专制制度下的《复明症漫记》。

　　这种评价我不敢苟同，民主制度不存在《1984》，《1984》永远只是极权主义的产物。《复明症漫记》之所以与《1984》如此相像，是因为其描写的只是披着“民主制度”外衣的“极权主义”。

　　因为民主与极权的分界线从不在于有没有什么“民主选举”，而在于国家的最高权威是法律还是个人，权力的野兽有没有关进法律的笼子。所以《复明症漫记》的世界，从不是民主制度的世界。

　　《复明症漫记》的故事开始于一场全国选举，在这场选举中，首都的选民贡献出一个荒诞的结果：有效票不到25%，几乎没人弃权，几乎没人瞎投，但有75%的人投的空白选票。

　　举国震动，首都瞬间吸引到全国的目光，这一结果被视为对民主制度的挑衅，于是政府勒令首都居民一周后重新进行选举活动。

　　——但这是个人权利，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要投出什么样的选票，糟糕的投票结果表达的是对政府当局的不满，而不是对民主制度的攻击。就像第二次投票只得到一个更糟的结果：有效票只有17%，没有人弃权，没有人瞎投，但有83%的人投的是空白票。

　　然而政府早已全员失明，不会寻找自身的过错。因此在第二次投票当天，政府就逐渐脱下“民主制度”的外衣，“极权主义”的手段开始登上舞台。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政府用行动证明，践踏民主制度的，恰恰是当权者自身。

　　这是一个用权力践踏权利的故事，原因在于权力的野兽没有被关进法律的囚笼，于是当权者超越法律，成为国家的“至高神”，民主制度的外衣下就变成“极权主义”的躯壳。

　　因此政府可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个猜测就让特工把窃听器插满城市每一个角落；只需要一个模棱两可的“莫须有”罪名，就可以非法囚禁500位公民。

　　他们掌控媒体、引导舆论、限制人身自由……当他们发现仍不能让首都居民屈服后，甚至选择将政府搬离首都，然后用军队和铁网将首都围困，把首都变成与世隔绝的城市。

　　为了激化首都居民的内部矛盾，政府勒令清洁工人举行“罢工”，甚至无视平民伤亡，安插人员在首都内部进行恐怖活动。首都人民的权利一次次遭到侵犯，甚至连基本人权都无法保障。而遭受如此苦难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们合法地行使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利——他们没有错。

　　但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国家的“至高神”不满意他们的投票结果，便声称他们错了，然后剥夺他们的权利。在不被束缚的权力野兽面前，被统治者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1984》的戏码开始上演，秘密警察、非法囚禁、控制媒体、煽动群众、伪造证据甚至暗杀等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权利被权力粉碎，被政府盯上的对象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失明症漫记》遗留下的希望就此熄灭。

　　《复明症漫记》绝对称得上是一部伟大的“反乌托邦”小说，尽管它讲述的故事在逻辑上并没有出现的可能。但无所谓，反乌托邦题材从来就没打算提供什么“操作指南”，它们更多的是起到一个警示的作用，防止世界变得更糟。

　　就像若泽·萨拉马戈在《复明症漫记》里给予我们的警示——必须把权力的野兽关进笼子，因为这是避免“民主制度”突变为“极权主义”的唯一途径，也是让《失明症漫记》最后的希望得以延续的唯一方式。


1369 个汉字

转自：某乌鸦 评论 《复明症漫记》https://book.douban.com/review/9835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