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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看到过一篇文章,讲一帮作家去精神病院看望诗人食指。食指的精神状态不错,还拿出了自己新近的作品读给大家听。这些诗的具体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还有个大概的印象,就是这些诗的表现手法很陈旧。我不是一个懂得诗歌的人,但诗歌发展成了什么样子我还有所了解,和如今的诗歌相比,食指的诗还押韵呢。当然,跟不上潮流并不意味着没有价值,判断一个艺术家的价值也不在于他是否能赶上时髦,而在于能否把自己的东西推向极致。而对于他的受众来说,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之所以发这些思古之幽情,是因为最近看了一套武侠小说,台湾武侠小说家上官鼎的新作《王道剑》。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我这个年纪的人,最初的阅读体验基本上都来自港台的武侠小说和日本的漫画,如果你和我差不多年纪,这两样居然都没有涉猎过,那你活着还有什么劲?不过除了我这样的武侠小说迷,似乎也没多少人关注传统武侠了,除非重出江湖的是金庸。
一
在我们聊上官鼎之前,得先说几句金庸和古龙。小时候看金庸和古龙,说废寝忘食,都只能算是状态不好的时候。金庸的《倚天屠龙记》我少说看过二十几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是古龙的《欢乐英雄》,没事就看一遍。和金庸小说不一样,找古龙的小说是一件挺费劲的事儿。金庸自己弄了一副对联防伪,你只需按图索骥就行了。古龙呢,就没办法这么干了,在浩如烟海的署他名字的作品中,你得仔细分辨哪部是他写的,哪部是冒充的,甚至哪部中的哪部分是他写的。因为有很多小说,都是他写了一半,然后就放弃了,于是找其他作家代笔完成。比如《白玉老虎》《名剑风流》这两部,都是这么个状况,好像《圆月弯刀》也是。
上官鼎就是从给古龙代笔出道的。话说在上个世纪60年代初,其实也是初出茅庐不久的古龙写了一部作品叫做《剑毒梅香》,刚挖个坑就“太监”了,应征续写这部作品的就是上官鼎。上官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名字是刘兆玄、刘兆黎、刘兆凯兄弟三人共用的笔名,取三足鼎立的寓意,其中刘兆玄是主要执笔人。而刘兆玄那个时候,才十七八岁,和写《三重门》的韩寒一个年纪。从《剑毒梅香》开始,武侠小说界就有了上官鼎的一席之地。但这名字就好像流星一样,仅仅出道9年之后,1968年,因为刘兆玄要出国留学,于是上官鼎宣布封笔。那时候他才25岁,这个年纪宣布退役的运动员都不多啊。
而在封笔46年之后,上官鼎居然杀回来了,只不过这次,上官鼎的笔名只属于刘兆玄一个人。而此时的江湖,大侠们或隐退或逝去,传统武侠小说也如同骑士小说一样,仿佛是石器时代的东西了。所谓传统武侠这个概念,还真不好归纳,用年代来框定也好,拿写作风格来划分也罢,按我的观点,它是以金庸、古龙、梁羽生这拨作家为代表的那个年代的武侠作品,也算是武侠小说的黄金时代。后来的温瑞安算,再后来的黄易算不算就不好说了。提出这个概念,主要也是跟如今的网络玄幻、仙侠小说区分一下。其实要是和民国那会儿的还珠楼主、王度庐们相比,金庸和古龙就是新派武侠了。总之读者们心领神会就行了。
书归正传,《王道剑》这套书,讲的是明朝初年靖难之役前后的故事,走的是敷衍历史的路子。这个路子,是梁羽生和金庸的拿手好戏,而古龙的作品,一般都是架空历史的。从早年的《剑毒梅香》到如今的《王道剑》,五十多年的时光没有改变上官鼎的旧派武侠小说作家的文笔和风格,但显然改变了他的三观。早年间少年英雄行走江湖,续写古龙那种狂放不羁的风格最好不过。到了如今,这作品更像金庸,讲究中正平和,演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道理。
这本书看着还真有点向金庸致敬的意思。主人公傅翔,出身是明教余孽。这个明教自然就是《倚天屠龙记》里朱元璋出身最终又背叛的那个教派。到了这部小说里,明教终于葬送在朱元璋手中,只剩下小猫三两只继续搞风搞雨。小说中还有我们熟悉的全真道士,而搅乱江湖的,正是《天龙八部》里鸠摩智大师的老乡,来自天竺的高僧。武当、少林、丐帮这样的大牌就不必提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价值观的表达,就像书名传达的意思一样,小说的中心思想,说白了就是王道和霸道对抗的故事。在江湖的较量上,中原的武功,讲究的是堂堂正正,博大精深;而天竺的武功,则内力诡异,招数狠毒,剑走偏锋。前者是王道,后者是霸道。而在庙堂的较量上,代表王道的是建文帝朱允炆,而代表霸道的自然是明成祖朱棣了。虽然无法改变朱允炆失败这个历史事实,但作者传达的只有行王道才能长治久安的观念却清清楚楚。而“王道剑”这个书名也容易让人联想起金庸的《鸳鸯刀》,而鸳鸯刀上分明刻着“仁者无敌”四个字。
二
就好像食指的诗歌,这部小说无论是写作手法还是观念传达都堪称陈旧,和现在流行的那些玄幻、仙侠、穿越小说相比,这部作品的情节推进慢极了。这让我想起当年王朔对金庸的评价:“有一个人对我说:金庸小说的文字有一种速度感,这是他读其他作家作品感受不到的……什么速度感,就是无一句不是现成的套话,三言两语就开打,用密集的动作性场面使你忽略文字,或者说文字通通作废,只起一个临摹画面的作用。”这话送给现在的网络小说,我觉得更恰当,要讲速度感,现在的网络小说基本上就是高铁了。
如今的网络文学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价值观的丧失,完全成了意淫的产物。当年那拨武侠作家,小说里寄托着他们的理想和情怀,未必对,但是真诚。可能如古龙一般,不大看得起写武侠小说这个营生,不敢以作家自居,但在创作的过程中绝对是充满神圣感的。还记得王家卫的《花样年华》里,男女主人公窝在旅馆里干什么吗?创作武侠小说。可见那个年代,写武侠已经成为了知识分子的一种雅致。而这个载体,也承担了文化传承和推广的功能,这一点在上官鼎的这部新作里仍能感受到。上官鼎希望通过武侠小说的形式来探讨历史,他在序言里津津乐道于对建文帝最新历史研究的使用。当年金庸在创作了《碧血剑》之余,也意犹未尽地写了一篇《袁崇焕评传》。
所谓文如其人,武侠小说作家们往往也表现出如其作品一般的意气和性格。这里面比较典型的代表,要算是金庸和古龙了。金庸小说里的人物,如萧峰,如郭靖,往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基本上属于儒家人物,或者用倪匡的话说,不是人,是神。相比之下,古龙的人物更加自我,更像是道家人物,或者是人性解放的个人主义。更重视个体感受,个人奋斗,当然还有醇酒美人的享受。当然,金庸的人物有着儒家的克制隐忍,古龙的人物也有着道家的绝望悲观。这两位作家作品中,渗透着他们自己的影子。
出身在海宁望族的金庸,从一开始就对政治有着浓厚的兴趣,从最初渴望加入新中国外交部而未果,到后来创办《民报》撰写社论,再到晚年积极投身香港立法,这个武侠小说名家从来都是入世的,积极向政治靠拢。终于把自己锻炼成了“金大侠”。古龙的人生则放浪形骸。自己就是陆小凤、就是傅红雪,除了长相之外。他既有陆小凤的风流不羁,又有傅红雪的自卑绝望。如果说金庸是个大侠,那古龙从来就是个真小人,像王家卫说的,一个有才气的流氓。所以他的人物都是浪子,更鲜活,更无拘无束。
而刘兆玄呢?如今重出江湖,可能没了初出江湖时的意气风发,却也多了近半个世纪对人世的感悟。而在武侠小说家这个身份之外,他又多了几个头衔,学者、政治家。早年间的刘兆玄,就已经是个学霸了,他是台湾大学化学系毕业,然后赴加拿大深造。也正是这个时候,“上官鼎”宣布封笔了。在学术圈里,他一度做到了台湾清华大学校长的位置。之后投身政治,也远比金庸走得更深。1993年以台湾清华大学校长身份出任台湾“交通部部长”,到了2008年,受马英九的邀请,出任了台湾“行政院院长”。对于刘兆玄来说,相比于台湾清华校长、“行政院院长”这些身份,上官鼎这个名头其实已经不是最著名的了。但对他自己而言,这个名字可能才是他人生中最为珍惜的。创作武侠小说也可能才是他最舒服的姿态。如今回归老本行,用他自己的话说,写作过程十分顺畅,一张稿纸都没有撕掉过。“写小说有半年的时间都活在明朝里面,过得非常快乐。”这让我想起丘吉尔,不知道对他而言,一生中最感荣耀的身份是英国首相还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这创作态度可能正是现在这些通俗小说写作者所缺失的。其实又何止是通俗小说写作者,就像编剧述评在几年前的一次采访中说的:“在中国,有兴趣沉浸在编剧的乐趣里的人不是很多,都是忙着在干活。有兴趣在里面,是创作,没兴趣在里面,是干活。”为稻粱谋是一个理由,但也并不很有说服力,说到底,写作者丧失了表达的真诚。这真诚能真到什么程度?在刘兆玄身上,已经到了“知行合一”的境界了。积极入世的刘兆玄,在现实中身体力行地展现了大侠风范。
三
刘兆玄退出政坛缘于一场天灾,2009年发生的台湾“八八水灾”。为负起“八八水灾”所衍生的政治责任,刘兆玄选择辞职。他说:“所有政治责任由我一肩挑起。”在我们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引咎辞职并不是一个惯例,而往往是个人选择。刘兆玄的选择,政治家担当的背后是大侠的风骨。刘兆玄自有一套风格,不妥协、不低头,大侠一出手就是迥异于小兵小卒。当他在记者会上宣布总辞时,不少媒体都以“一条汉子”来形容,赞其下台身影漂亮。而知情人士指出,以刘兆玄的“大侠”性格,既然提出请辞,对职位一定不恋栈。台湾学者邱毅说:“过去那个有大侠之风的上官鼎又回来了”。敢于承担责任,不恋栈权力,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易了。
类似的风范,我们还能在古龙身上看到。倪匡在文章《想起古龙》中写道:“或许有人认为他的性格行为不足取,但刚强抗争,可以把命豁出去,如果化为民族精神,可以断言,必无暴君可以得逞!”人做到如此,其作品就可想而知了。古龙在小说里反复使用“有所不为”这个词,因为只有这样,才算活得像个人。而金庸用整整一部《飞狐外传》来表达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含义。这些东西,才是这类通俗读物中最重要的东西,而正因为是通俗读物,所以传播够广,影响够大。
作家木心说中国的文学是月亮文学。意思是不阳刚,阴柔隐忍。在他眼里,苏轼、辛弃疾这种大江东去的豪放,也都是装出来的。的确,我们没有酝酿古希腊那样的太阳文明、酒神文明的土壤。似乎中国文人所有的兴高采烈,全都葬送在了先秦的慷慨悲歌之中。只是抽冷子出来了一个嵇康。我觉得吧,主要是木心他老人家不读武侠小说这种俗物,否则他会在里面看到中国文学少见的阳刚的东西。或者即便仍旧是月亮文学,也有像古龙这种朗月当空,明灯一盏。对于我们这个把“沉默是金”挂在墙上当座右铭的民族,需要武侠文化来提供一点刚度和烈度。
当然,我的这些溢美之词无法掩饰武侠文学没落的尴尬。上官鼎的新作不温不火,而媒体对他的采访,显然也对他的政治生涯更有兴趣。而作为通俗读物,高雅之士恐怕未必认可我把武侠文学上升到文化载体的高度,实际上这么多年也只有金庸勉强登堂入室。年轻的读者也已经不待见这老气横秋的表达方式,或许就剩下我们这些有武侠情结的70后、80后们在这里自我陶醉。这种情结,卡尔维诺有过精准的描述:“哪怕我们已差不多忘记或完全忘记我们年轻时所读的那些书,当我们在成熟时期重读这本书,我们就会重新发现那些现已构成我们内部机制的一部分恒定事物,尽管我们已回忆不起它们从哪里来,但这种作品有一种特殊效力,就是它本身可能会被忘记,却把种子留在我们身上。”所以在我这俗人心中,武侠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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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贝果在唱歌 评论 王道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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