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的节日》 独裁、暗杀与被夺走的尊严

丑土妹

　　阅读是一个探索未知的过程。

　　你在翻开一本书之前，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本用纸张与印墨作为承载媒介的物体，会对你那颗灰不溜秋的大脑产生怎样的影响。

　　甚至在你读完以后，也只是默默的合上了：啊，原来是这么个故事。

　　也许几天以后，也许又过了好几年，你回想起那些发生在你生命平平无奇又惊心动魄的时刻，才会倏然感慨：原来那本书竟潜移默化间改变了我。

　　如果我不曾读过那本书，或许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也许就走上了另外的道路罢。

　　当我翻开这本《公羊的节日》时，还不知道它将会吞噬我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会在咬牙切齿的愤怒与无可奈何的迷茫之间反复切换，还不知道我要被迫把曾经认为无比正确想当然尔的观点拿出来重新审视。

　　甚至当我读完时，我会打心底的期望自己不曾读过这本书。

　　本书作者巴尔加斯·略萨是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拥有秘鲁和西班牙双重国籍，成长于玻利维亚，却在这本书里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多米尼亚的故事。

　　坦白说，在读这本书之前，我都不知道多米尼亚在哪。

　　多米尼亚共和国，坐落于海地岛上，与海地共同分享这块加勒比海上的第二大岛。

　　和其他大多数拉丁美洲的国家一样，它的历史被人为的割裂成两部分：成为殖民地之前的历史与殖民地时期。

　　1492年之后的它属于西班牙，18世纪末被法国占领，然后独立了，然后被它的好邻居海地霸占了，然后又独立了。

　　然后再度回归西班牙的怀抱，20世纪初被美国控制，1924年美军撤退，1930年特鲁希略发动政变，借助美国的扶持成功上位，开始了他长达31年的独裁统治。

　　一个相似到让人觉得俗套的拉丁美洲国家实现近代化的故事。

　　特鲁希略，多米尼亚共和国的大独裁者，正是书名中的“公羊”。书中的三条故事线都围绕着他而展开。

　　独裁意味着什么呢？

　　大家可能要说，这个我们熟，就是皇帝呗。

　　但拉丁美洲的独裁者似乎和封建时代的帝王存在着相当程度上的区别。

　　尤其是中华文化中的皇帝，在实现大一统之后建立起庞大的文官官僚体制，思想上采用以儒学为核心的一整套体系进行民众的同质化。

　　有趣的是当这套模式成熟后，它又反过来钳制了皇帝这个角色。因此皇帝看似是个人统治的权力实体，却也背负着最终的责任。

　　皇帝往往并不是随心所欲的，他的个人意志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强加于整个国家，或者说，没办法长期而稳定的随心所欲。

　　拉丁美洲的独裁者则不同。

　　他们的剧本是在整个国家经历了漫长的战乱与贫困后，依靠军事力量与海外支持（一般是美国）扶摇直上，暂时性的给人民带来希望：一个“哲学王”的童话故事。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或许在青年时期有过理想，甚至曾是一个激进的理想主义者，梦想着推翻一切不合理的压迫，带领祖国走向一个崭新的未来。

　　因此，独裁者在早期往往能凝结起超然的崇拜与追随，并在随后的统治中用宣传和暴力继续维持这种个人崇拜，最终将这种崇拜变成一种主义。

　　但他们最终只是证明了勇士化身恶龙的模式才是权力的本质：权力是世间最大的腐化剂。

　　曾经承诺带给人民实现近代化的勇士迅速成长为趴在人民身上吸血的恶龙，借助美国势力扶持无异于卖国贼，而人民生活质量的提高却要以永远失去做人的尊严为代价。

　　何止是人民呢？

　　独裁者是不需要朋友的，不以血脉为纽带的关系总是靠不住的，所以独裁者往往以家庭为核心建立起腐败的垄断组织。

　　曾经的战友要么趴下当狗，要么就送到大西洋给鲨鱼送福利。

　　你知道小说的魅力是什么吗？

　　上面所说的理论只是告诉你独裁社会是什么样的，但这本小说可以直接把你送回上世纪的多米尼亚，让你切身感受一下生活在独裁政府统治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说为了达到这种效果，精心选择了三条故事线，穿插着同时进行：

　　第一条线，逃遁美国多年的乌拉尼娅回到祖国，她的父亲曾是大独裁者身边的红人与宠臣，如今独裁政府已经垮台多年，曾经风光的父亲已经是一位中风痴呆的老人，乌拉尼娅终于肯对亲人说出当年发生的真相；

　　第二条线直接带你走近大独裁者，向你全方位展现他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

　　第三条线则是独裁者的敌人们，或者说，仇人们，这些人因为各自的理由，对独裁者心怀滔天的恨意，正在静静等待着，他们正要去进行一场暗杀，彻底结束这荒唐的统治。

　　整本书的情节安排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时间差所带来的落空感和随之而来的思考全都在作者的考量之内。

　　如果说我们熟知的拉美文学大师马尔克斯的作品是一首才华横肆意汪洋的诗歌，略萨的这本书则更像是一本冷静客观的解剖指南：他将自己一切的写作技巧恰到好处的用在呈现他的思想上。

　　他用这部作品告诉你，独裁会带来怎样的伤害。

　　当羊群里的一只公羊成为领头羊时，它享有凌驾于羊群意志之上的权力：它拥有选择与哪只母羊进行交配的权力。

　　而当独裁者这么做时，他在强暴整个国家的自由，在强暴每个人民的尊严。

　　他将生存的意义简化为服从与崇拜，抹杀个体的思想与情绪，嘲讽个人生命的价值，玩弄和毁坏这世间一切值得珍惜的情感。

　　这是公羊的节日，是整个国家与人民的苦难日。

　　书中有位暗杀者被捕后，各种残酷的拷打都未曾让他有半分的动摇，得知他父亲在报纸上公开发文要与他断绝关系，并称整个家族以他为耻时，他感到头晕目眩，并说：“杀死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父亲”。

　　将拉丁美洲的近代历史与我们国家相对比来看，相信大家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庆幸。

　　我们经历了无数的迷茫，走了很多的弯路，付出了那么多令人痛心的牺牲，我们还犯了一些错误，万幸的是最后我们走出来了。

　　最绝望的苦难是看不到价值的牺牲，拉美人的血也是红色的，他们的渴望也是迫切的。

　　也许他们只是错在离美国太近，美国人在享受着生活的美好大概不会意识到这份幸福是因为好几个拉美家庭的痛苦换来的。

　　最后，以书中的一段话作为结束吧：

　　“他心里想着特鲁希略建立起来的这个体制的魔鬼特征：在这个体制内，每个多米尼加人迟早都会作为同谋加入进来，只有流亡国外或者死去才能摆脱这个独裁体制。只要在国内，人人就得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在过去，现在和将来成为体制的一部分。”

字数：2179
原作者：四叠半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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