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学与伦理之间——对《分身》一书的伦理学思考（东野作品心理学点评之九）

幽赞

　　《分身》一书买了许久，一直未曾展看，长假期间出游，带在身边，待回来书也读完，倒也合适。

　　作品还是东野早期风格，与其说是推理，更像是悬疑。应该说，作为一部悬疑作品，东野在本书中还是很用心的：双线叙事、悬念铺垫、终极真相，都表现得可圈可点。然而，这本1993年初版的作品，放到今日再读，实在有点太迟。本应是层层包裹的终极真相，现在却成了提前泄底的谜题。书没读几页，我就心想：“不会是讲克隆吧？”而结果不幸言中。这也让宣传里所说“对尖端科技的超前驾驭”、“重重悬念”之类更像是笑话。当然，这怪不得东野，毕竟本书出版的时候，离震惊世界的克隆羊“多莉”出世还有三年多呢。从此来看，本书也算是有一定前瞻性的，虽然克隆题材在科幻界很早就被提出来了，但二十年前毕竟还没有到“地球人都知道”的程度。要怪，大概只能怪自己没能在合适的时候看到这本书吧~

　　当然，虽然已经不太应景了，但是本书还是能够给我们带来一些思考。在本书中，有人看到了人性的贪婪与阴暗，有人看到了真爱的光辉与美好，也有人看到了面对一个陌生自己的困惑。而在我而言，看到更多的还是围绕“克隆”这种新技术所产生的道德伦理冲突。这也不是什么新话题了，“多莉”降生之日起，围绕克隆技术的科学与道德争论，以及该不该克隆“人”的问题，就不曾停歇。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世上还没有克隆人的例子（也许已经有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但即使目前各国立法禁止，但依然无法排除将来克隆人出现的可能性。对此，我们是否真的已经在道德观念上厘清了呢？

　　十几年前，我也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一些思考，当时年少，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对认为克隆人引起伦理混乱而加以禁止的做法颇不以为然。古往今来，科学技术的滚滚洪流，不是一次次将道德的堤坝摧垮？几十年前，堕胎还是被认为违背道德的，如今不也普及了吗？科技进步代表的就是文明的进步，岂是法规禁令拦得住的？那些抱残守缺的卫道士也忒可笑。如今痴长十几岁，再想同一个问题，却是没那么简单了。的确，科学的进步是很难用道德禁令阻拦的，无论是中世纪的火刑还是现代的法律，并无太大差别。但是，这是否就意味着为了科学进步可以为所欲为，可以罔顾善恶？答案应该是否定的。无论是本书中为了延续家族政治生命而克隆自己的政客，还是《逃离克隆岛》中将克隆人作为活体器官捐献者培养的机构，都绝不是值得称颂的进步。有人说，科学本身是中性的，无所谓善恶，其是造福还是作恶，只取决于使用它的人。此话不假，但是又如何判断这个“本身”的是非？还是要借助道德，可若道德只是虽科学发展而不断变易的相对标准，其又如何作为衡量科技行为的标尺？

　　对于这种相对主义的困惑，还是有必要借助心理及社会学家弗洛姆提出的“普遍伦理”概念。所谓“普遍的伦理”，是与“社会内在的伦理”相对的，是两种不同的伦理体系。后者是“只为该特殊社会的功能运转和生存维系所必需的禁律”，因此会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化；而前者则是“以人本身的成长和发展为目的的行为规范”，在人的社会中，这一伦理应该是真正普遍的和绝对的。举例来说，古时要求妇女注重贞操，夫死守节，就是视女性为私有物的道德观，是为男权社会服务的，因此属于“社会内在的伦理”，其本质是对女性的摧残。随着社会的进步，其理应被“男女平等”这个更加符合人道，更加接近“普遍伦理”的观念所取代。而由于这两种伦理在人们概念中时常混淆，所以就有必要分清。那么，究竟是哪一种伦理可以作为评判科技进步是非善恶的标准呢？答案无疑是“普遍伦理”。

　　套用到“克隆”概念上，担心克隆技术造成身份混乱和社会问题，只是担心科技对现存“社会内在伦理”的冲击。如果真有克隆人，这部分伦理也势必会做出相应的调整。然而，必须明确克隆人也一样是“人”，也就一样拥有身为人要求成长发展的权利。如果只是为了科学的求知欲而肆意制造克隆人，那就是对生命和人性的不尊重。研究克隆技术，可能是出自造福人类的目的，就如同本书中的小林女士，就是为了让妇女摆脱生育重负而投身体外受孕乃至克隆的研究，然而善的目的也可能带来恶的后果，若再为了一己之私而为之，就更是身为人僭取了神的力量后对人本身的亵渎，是理应被批判的“极恶”。本书中的那些研究人员，以及《逃离克隆岛》中的机构，均将克隆人视作实验对象，“非人”的存在。这种态度，与男性歧视女性，白人歧视黑人并无分别。倘若将来的社会允许克隆人，但克隆人只是作为实验对象和器官供体而存在，那么即使其社会伦理可以自圆其说，其也依旧是不符合“普遍伦理”的，也就依然是“恶”的。其科技的进步，并没有带来社会的进步，甚至带来了退步。

　　那么，未来将会如何呢？克隆技术是让人类社会更加接近普遍伦理的实现，还是构建另一套压抑人性的社会内在伦理？目前还难以看到答案，正如本书结尾的开放性结局所昭示（有趣的是，《逃离克隆岛》也采取了相类似的开放结局）。看来，东野在十几年前给出的思考，还将继续萦绕在我们的心里吧。



    字数：1990
    原作者：风君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5615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