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自古英雄多悲剧 塞上牛羊空许约

鸿田

　　金庸小说里，读的次数最多的是《天龙八部》，书中最深情的一句话，莫过于乔峰的那句：“阿朱就是阿朱， 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就只有一个阿朱。”这样大气磅礴的深情，也唯有乔峰说得出，别人说不了也做不来。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阿朱必须死，还死得这么冤枉，让乔峰孤苦一生。只觉得金大侠真是残忍，为此耿耿于怀。近来重读，越来越觉得这是历史命运、人物性格之使然。

　　乔峰初出场，是段公子带出来。彼时那呆子正情场失意，跑到松鹤楼喝闷酒，遇上同在楼上喝酒的乔峰，心里暗赞他“好一条大汉！称得上英气勃勃四字！”此后，两人又是斗酒，又是比试脚力的，最后又义结金兰，都不过是侧面衬托乔峰的豪迈。后来在杏子林中，乔峰处理丐帮叛乱，为四位长老插刀，更是让人为他的气场和威力喝采。说他是《天龙八部》里面的第一英雄，大概无人有异议。

　　阿朱初出场，也是跟段呆子有关。呆子被鸠摩智绑到姑苏当活剑谱，阿朱姑娘又是扮管家又是扮老太太的，一出场便给人活泼伶俐、古灵精怪的感觉。但是再如何伶俐，当时也只是调花弄露，抚琴吹笛的小丫头，她的整个世界只有慕容公子的一个人，担心的也不过是他是否吃得好穿得暖。直至杏子林中初相遇，书中没有正面描写阿朱见到乔峰的心理活动，她跟乔峰真正的交集，是到少林寺盗经书被牚力被伤，乔峰带她求医。

　　女人爱之产生，大抵都是先敬后怜。没有一开始的敬仰和崇拜，爱之初无法产生，没有怜意，爱无法加深。阿朱也是如此。书中写道：“阿朱瞧着他这副睥睨傲视的神态，心中又是敬仰，又是害怕，只觉眼前这人和慕容公子全然不同，可是又有很多地方相同，两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都是又骄傲、又神气。但乔峰粗犷豪迈，像一头雄狮，慕容公子却温文潇洒，像一只凤凰。”阿朱此时狭小的世界被打破，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除了慕容复，还有像乔峰这样的男人。敬意已生。后来又写：“阿朱忽起怜悯之意，只觉得眼前这个粗壮的汉子心中很苦，比自己实是不幸得多。”怜意又起。直到乔峰带着她在聚贤庄大战群雄，这样豪情和盛大，让人难以抵御，阿朱已情根深种。

　　乔峰的感情来得晚些，最初救阿朱不过是出于朋友义气，她追到雁门关外，又一起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感情才逐渐产生和明朗，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屡次遭人冤枉诋毁。如果没有阿朱的陪伴和劝慰，乔峰的悲愤无法排遣，以他的耿直，结果难以想像。如若是平常，他又忙着喝酒打架领导一群叫化子忙于民族大义家国大事，哪有功夫谈情说爱。阿朱的出现和陪伴恰到好处。像他这样天神级的人物，也需得有阿朱这样的妙人陪伴才是圆满。正当我们为其喜悦，可惜好景不长，他亲手错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心碎于“塞上牛羊空许约”这样的悲凉，耿耿于乔峰余生的孤苦，又想以阿朱的聪明伶俐、机灵多变，或许能想出两全办法，可以不死，可以是另一种结局？答案竟是不能。

　　乔峰出场不久就陷入身世之谜的和胡汉之争，一开始便注定是悲剧。身为契丹人，却被汉人养大；他又敬又爱长辈朋友，却是他的杀父母仇人；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杀死养父养母、授业恩师，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大恶人，却原来，那个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他向来做人干脆利落，光明磊落，凡事求个明白结果，也因此容易执着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果是段呆子和虚竹，一定会放弃报仇，但是到了乔峰身上，却是不能。

　　阿朱深知他的个性，不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难以心安理得到塞外牧马放羊，所心临别前才说：“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终究是不成的。”机灵多变如阿朱，也想不出两全的法子，只得举身受死。

　　他的出生和个性注定他要过大开大合，波澜壮阔的人生，注定过不了“到塞外牧马放羊，做一对平凡夫妻”的平淡日子。如果阿朱不死，世上只是多了对平凡夫妻，却少了个英雄。故事也就没有的后来奔赴长白山，赤手屠熊搏虎，会女真，平契丹叛乱，做萧大王的经历，最后又以一已之身平定宋辽之争，赢得生前身后名。阿朱也唯有死在他的手上，才更加剧这位人物的悲剧性，金大侠残忍是残忍了些，可是世上没有双全法，大悲剧方能配上大英雄。

　　回头想想，除了跟段公子斗酒那段正面描述的惬意时光，乔峰其他的快意和豪情都带着回忆的气息，好不容易遇上了阿朱，噩梦慢慢变成了美梦，最后又将其错杀，其后余生再怎么豪气干天，似乎都带着苦涩的味道。阿朱的深情，表现在生前，软语劝慰、妙语解颐，千里追随，不弃不离，生死相伴。乔峰的深情则在阿朱死后。看到阿紫，想到阿朱；照顾阿紫，因为阿朱；在少林寺，看到段呆子为救父亲大战慕容复，想到阿朱。此后的阿朱如影随行，延绵乔峰一生。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人生大抵如此。乔峰这样天神般的人物，先是错杀他自己和我们这些读者最爱的阿朱，最后也举身赴死，只余我们捧着“塞上牛羊空许约”这样的结局在心里长久地叹息。

　　总字数：1751
　　作者：白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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