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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每一个主人公都叫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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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3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金庸的小说,我最爱《天龙八部》,倒不是它的悲剧意识,或者说故事可读性最高,只是因为香港无线1997版的《天龙八部》拍得实在太好了,后来读小说,萧峰就是黄日华的样子,段誉就是陈浩民的样子,王语嫣也就是李若彤的样子,正如想到孙悟空就是六小龄童的样子,哪怕你再使劲儿掐着大腿,咬牙切齿地提醒自己周星驰的“孙悟空”才更接近小说的原意,但没办法,先入为主这回事儿,文化浸染这条路,容不得你挑三拣四,窜进窜出,积习难改,此之谓也。我连看《天龙八部》的粤语版,也浑然欣赏不来,只觉得萧峰没了英雄气概,段誉没了那股机灵讨喜劲儿,王语嫣也没了貌若天仙的气质……人的偏见啊,不服不行。

  陈世骧先生有一句无所不知,无人不晓的评价:“书中(《天龙八部》)人物情节,可谓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这八字断语不担深得金庸读者的心,更为金庸先生本人推崇备至,引为知音。《天龙八部》是金庸小说中佛理运用贯彻始终、悲剧意识从头至尾的佳作,里面的人物,哪一个不是用情至深,哪一个不是伤痕累累,哪一个不是饱受“无常之苦”,难破“贪嗔痴”的毒。有意思的是,书中的几个主人公,其实背后都映照着金庸先生本人的生命体验。

  一、萧峰——宿命

  萧峰是《天龙八部》中最大的悲剧英雄。在人生的童年和青春期,他最亲近的人是养父母乔三槐夫妇、开蒙高僧玄苦大师、授业恩师丐帮帮主汪剑通,是这些人拼凑了他的社会结构,形成了他的身份认同,他的人生基准是以这些人为坐标展开的。萧峰在追寻和确认自己文化身份的成长旅途中,没有经历繁杂的矛盾和纠缠。乔三槐夫妇抚养他长大,虽然家境贫穷,但是视萧峰若掌上明珠,父母慈睦,又因为他身世的原因,自小不曾苛责于他,不曾滥施父母的权柄,甚至于“对他十分客气,尊敬”,这让萧峰没有经历一个所谓叛逆期,通过对抗父母的权威,摸索他者和自我的边界,从而慢慢形成“小而稳固”的自我,到后来玄苦大师传他武艺,因着替玄慈“带头大哥”之过赎罪的心理,那更是爱护有加,倾心相授,长大后投入丐帮,汪剑通一方面心里有愧,另一方面也没意料到萧峰会取得那么大的威信,对他也是襄助甚多。

  如此一来,在萧峰人生成长的几个关键阶段,他几乎没有痛苦,挣扎,煎熬,困惑过这些身份认同的苦厄,好的方面是养成了他光风霁月的心地,坦荡磊落的胸襟,以至于堂堂大理国世子,见过大世面的段誉第一次见到他就赞他“英姿勃勃,这才是汉子”。人的长相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人长的道尽了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而有的人却长得仿佛从没受过委屈的样子,萧峰便是后者,虽然他后来历经磨难,经历无数风险,但那都是心性已经定型,人格已经完善之后,在身份认同的关键时期,他的顺风顺水给了他全无扭捏之态、更无小人长戚戚、只有满腔豪气干云领袖群伦的气质。坏的方面却是他缺乏“小而稳固”的自我,在萧峰的世界中,离了帮众兄弟,离了民族大义,离了武林纠纷,人生就没有意义了,他的肉身便真成了空壳,里面“小我”空空荡荡,以至于无法支持他在这世上平安喜乐的活着。所以当他面对自己是契丹人这一晴天霹雳时,他所受的痛苦,比起同遭遇的旁人,那是天上地下,因为否定了他的汉人身份,他人生的一切意义都没有了,他的生命支柱就空了,他面临的“身份认同”转变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前一个身份就是他生命的“全部”。要知道,身份认同于人是十分重要的,美国心理学家曾在监狱做过著名的实验,让志愿者分别假扮看守与囚犯,最后双方心理特征都发生明显变化,以致“囚犯”几近崩溃。服膺“宿命”就要心悦诚服的接纳自己的身份,谦卑地建设自己的身份认同,但萧峰是何许人也!何等的大丈夫!此后他轰轰烈烈地与命运抗争,多么幸运,他遇到了阿朱,这个俏皮贤淑的佳人,如果阿朱能一直活着,萧峰去塞外牧马放羊,并非不可安置生命,然而宿命偏偏不让,阿朱不能常相伴还要死在爱人的手里。阿朱之死是《天龙八部》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悲剧,金庸先生这根笔,真是狠啊,阿朱之死不仅是一个美人的陨落,是萧峰心魂寄托的破碎,更是抽离了他存活的最后那点念想:杀带头大哥报仇。

  在“世纪新修版”中,金庸先生增加了天台山玄慈和萧峰对掌,想让萧峰打死自己,后来又直面萧峰主动承认是“带头大哥”,但萧峰却没了报仇的兴趣,这个念想是阿朱之死带走的。此时的萧峰本已是行尸走肉了,“所幸”又杀出来一个阿紫,因为将她打成重伤,遵循爱妻阿朱的嘱托照顾她的妹妹,为阿紫疗伤成为了支撑他的新盼望。后来萧峰跳出“汉人”“胡人”的夷夏之辨,不落窠臼,向往“和平”,“互不杀戮”,与其说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毋宁说他的心境已超越大理天龙寺枯荣长老,达到“非枯非荣,亦枯亦荣”,枯荣长老还在意天龙寺的名声,还故意烧毁六脉神剑,而在萧峰的眼里“建功立业”“扬威显赫”全然不值得,谁犯我我打谁,不犯我两相安。故而,萧峰最后的自杀委实不是因为身为契丹人却绑架大辽皇帝的罪愆,而是从今往后,他既做不成汉人,也做不成契丹人,他活着没啥眷恋,死了没啥顾虑,茫茫人世,天大地大,哪里能安置一个没有自我,身份认同坍塌的灵魂呢?自杀他仍是契丹人萧峰,不自杀他便是沧海一野狗,段延庆都不如。所以啊,萧峰这个角色是真悲剧,是英雄悲剧,是莫大的悲剧。

  《天龙八部》:每一个主人公都叫金庸(一)

  金庸自然有颗敏感的心,这种人对宿命带来的震撼感,对生命的无力与造化的弄人体验非常深,落到笔端自然直击人心。在自传性质的短篇小说《月华》中,金庸回忆童年一桩小事,放了学的宜官(即金庸)回到家,喊服侍他的小丫头月华拿出他喜欢的八只白色瓷器小鹅,宜官把瓷鹅排成两排,每排四只,左右相对,他唱了起来:“小朋友,再会吧……哈哈,哈哈,咦!”拿起右边的一只小鹅,仔细审视它的头颈。长长的头颈中有一条裂痕,“咦!”左手稍稍使劲,鹅颈随着裂痕而断,啪的一声,鹅头掉在桌上……宜官蓦地里感到说不出的悲哀,他也不是特别喜爱这些瓷鹅,只是觉得八只鹅中突然有一只断了头,一向圆满喜乐的生活忽然遇上了缺陷,这缺陷不是自己造成的,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外力突然打击过来,摧毁了一件自己喜爱的物事。他应付不来这样的打击,瞧着左边一排四只小鹅,而右边一排只有三只,一只断头的小鹅躺在一旁。他忽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这段描写我本是从严晓星的《金庸识小录》读到,霎时间震撼非常,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体验,这种“宿命感”带来的孤独与无力,常能将人猛然拽人痛苦的深渊,让你绝望,让你心灰意冷,而你又无从逃脱,这种巨大的无力感,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孤独与心痛,要人性命并非是不可能的。人生的苦难凡是能梳理出线索的,冤有头债有主的,能想个明白的,有一套解释系统的,都只是可以克服的问题,是足够有勇气面对的,都不叫事儿,但关于“宿命”的生命体验,仿若天蚕编制的网,任你板斧猛劈,宝剑直贯,小拳拳捶打,任你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搔首弄姿,都没有果效,一拳打在空气上,便是如此,就像少年宜官的悲恸,多么小的事啊,不值一提,但若换成你是那个孩子,有一颗敏感的心,当时的无力感就容易摧毁你。今天的人常在面对利维坦和处理亲密关系时遭逢“宿命感”,无论你多么努力,总是动辄得咎,无辜获罪,无法在利维坦面前“瓦全”,也无法在爱人那里“琴瑟和谐”。

  金庸先生把“宿命”的痛苦毫不吝啬的一股脑压在萧峰身上,人物就会太紧,所以需要发泄,因此小说中好几个精彩场景都是由萧峰来推动的,也是为了给这个人物一个宣泄的渠道,比如聚贤庄大战,少室山大战。在聚贤庄里,萧峰与天下英雄喝“绝交酒”,干杯断义,生死搏杀,这不仅是萧峰在抵抗“宿命”,更是金庸在借此言志。本属左翼阵营的金庸因不满教条主义的束缚而自立门户,创办《明报》,《神雕侠侣》便是连载于创刊之日。1960年前后,中国大陆因惨绝人寰的大饥荒发生“大逃港”现象,广东居民几十万、上百万的涌向香港,豁出性命投奔自由世界,左翼阵营再次发生分裂,金庸又一次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高举人性的旗帜。《天龙八部》写作期间,因为原子弹爆炸的问题,金庸再次与《左翼》论战,可谓是将左翼得罪尽了。所以梁羽生先生曾就萧峰大战聚贤庄说:“读者甚至会有这样的疑问,作者是否要借聚贤庄的酒杯,以浇自己胸中的块垒?”萧峰这个人物就是金庸疏导自己人生体验到的“宿命”,反抗这种“无力”的精心雕塑的“形象”,从萧峰你当能读懂一点金庸。

  二、段誉和王语嫣——痴心

  《天龙八部》的开篇因段誉而起,结尾以段誉而终,可见金庸先生对这一人物的偏爱。段誉的人生是幸运的,出生在皇室贵胄,父亲是镇南王,母亲是白族酋长之女,伯父是大理国保定帝,他是皇家唯一的后裔血脉,自打落地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私自离开皇宫后,碰见钟灵顽皮娇俏,对他倾心相待,木婉清孤冷纯真,对他爱意浓浓,可谓是顺风顺水。此时的段誉对世界的理解是没有层次的,他对佛经的玄妙是纸上谈兵的,他的生命如同刚烧好的瓷器,固然惹人怜爱,引人遐想,但一不小心,一盆冷水泼来,却要裂纹满身,心碎一地了。直到掉进无量洞中,看见那尊玉像,段誉才开始真正经历人生,真实地触碰自己,赤裸的凝视金庸所谓的“心魔”,也就是“痴”。

  根据《天龙八部》小说内容,我们知道,“神仙姐姐”这尊玉像并非是王语嫣,她是无崖子为自己心中爱人所雕塑的,她的模板是谁呢?李秋水一开始以为是她,后来才知道是她的小妹,李秋水和无崖子生下女儿李青萝,也就是王夫人,王夫人和段正淳生下女儿王语嫣,偏偏她们家基因太奇怪了,太强大了,这几个人长得都十分像,而且基因顽强到连李秋水的孙女李清露,也就是银川公主、虚竹的“梦姑”,也遗传了这幅长相。我们知道,段誉看到这尊玉像,称呼她为“神仙姐姐”,并且结结实实地磕了一千个头,得到“凌波微步”,此时的段誉就被种下了“心魔”,神仙姐姐就是他对心中爱人的完美幻想,用郭德纲的话说叫做“臆想之美”,所有的美好都归于她。所以段誉后来只是碰巧先见到了王语嫣,如果他碰上王夫人,未毁容前的李秋水,银川公主,他都会痴汉成魔,苦苦迷恋,他爱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那尊雕塑和他的意淫。我们试想,在小说中,王语嫣可谓是最没有魅力的女性角色,论可爱俏皮,钟灵、灵鹫宫四姝、阮星竹,包括阿紫,哪个不甩她几条街?论温柔贤淑,阿朱、阿碧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远远胜过了她;论性格魅力,段正淳那几个情人,刀白凤、秦红棉、甘宝宝,包括康敏,哪个不是虐王语嫣五体投地?王语嫣除了找表哥,莫名其妙的想嫁给表哥,报菜名(武功),她没有任何个人特征,这个人物好生无聊。到了“世纪新修版”,金庸先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终于给王语嫣加戏,让她后来苦苦追求“长春不老”,永葆容颜,虽然这个行为更讨人厌,但这个人物活了,她不是“活死人”,她是“有血有肉有欲望”的女人,这样小说就好看了,段誉的心魔也就彻底解了,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幻想,王语嫣恰如其分地满足了他的幻想,并通过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维系了这幅幻想拼图的完整,幻想破灭了,段誉也就醒了。

  霭理士在《性心理学》中,提出“皮格马利翁现象”,即“雕像恋癖”。皮格马利翁(Pygmalion)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相传,他性情非常孤僻,喜欢一人独居,擅长雕刻。他用象牙雕刻了一尊他理想中的美女像。他天天与雕像依伴,把全部热情和希望放在自己雕刻的少女雕像身上,竟然爱上了她,还起了名字叫做“伽拉忒亚”,意思是“睡着的爱”。这种心理病态就被称作“皮格马利翁现象”。乌镇戏剧节也曾上演一出话剧《有可能坚定的锡兵》,讲述的也是都市男青年与雕像的爱恋。这些年来,成人性玩具的技术越来越完善,充气娃娃的高仿真、智能化、类人化,愈发成熟,在媒体的报道中,我们也不乏见到有人爱上充气娃娃,当做女友,天天打扮,甚至谈婚论嫁。段誉也是落入了“雕像恋癖”中,套用恩格斯的话说“如果没有王语嫣,也会有其他人代替王语嫣的角色”。

  金庸先生为什么对段誉的情感“心魔”着力甚多呢?他的亲身经历与此有很大重合,那就是他对夏梦的痴恋。去年年底,夏梦女士辞世,当时媒体报道常用的就是“金庸最爱的女人”“小龙女的原型”这一类标题,据说小龙女、黄蓉、王语嫣这几个角色都带有浓厚的夏梦印迹。金庸真的爱过夏梦吗?当然真的。导演李翰祥曾大笑着说:“金庸追女明星有啥稀奇?我不是也追过的吗?穷就不能泡妞吗?”,那么追到了吗?李翰祥说:“当然泡到,短瘾好过无瘾呀!”金庸的老哥们儿倪匡也说:好像是追过。金庸有多爱夏梦呢?为了接近她,金庸特意到长城公司做编剧,创办《明报》后,更是特意为夏梦开辟专栏,密切跟踪她的活动,直到夏梦移民加拿大,《明报》也时常刊登她的消息,金庸曾说:“西施怎样美丽,谁也没有见过,我想她应该像夏梦才名不虚传”。且不谈“恨不相逢未嫁时”,金庸认识夏梦时,女方已有般配的夫君,单说金庸那时一寒酸文人,夏梦也只会欣赏调情,不会委身相许,就算嫁了,俩人也恐怕只是另一个李敖与胡因梦,白白浪费了美好的幻想。李敖说当年之所以和胡因梦分手,就是有一次无意中闯入未反锁的洗手间,看见胡因梦因为便秘蹲在马桶上的样子,李敖觉得她不再是美人了……才子佳人,往往千辛万苦不能在一起才好看,否则,只怕一地鸡毛了……段誉最后破解了“心魔”,也释怀了王语嫣,正如同钻研佛学精深的金庸,恐怕也早就放下了夏梦。

  三、虚竹——出世还是入世?

  《天龙八部》三大男主,爱萧峰的多,爱段誉的也不会少,但爱虚竹的一定寥寥。虚竹在《天龙八部》中的面目比较程式化,他的一切所得都不是他的个人意志主导,并非是一个有性格魅力的人通过机缘和艰辛成就人生的故事,而是我什么都不要,却偏偏都塞给了我,我只想做个出世的小和尚,却偏偏入世太深。虚竹的宿命感没有萧峰强,他的个性没有段誉出彩,他是金庸打破“我执”,不“着相”而描绘出的人物。

  佛经上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凡夫俗子:心念执着,意想住相”、“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如此等等。金庸毕竟是佛学研读的高手,他深知佛学典故,本身又是儒学浸染的知识分子,是典型的中国文人,不可避免要思考出世和入世的关系,大多数人是入世碰到了困难,也寄希望于出世寻求解脱,金庸偏偏逆向而行,他塑造了虚竹这个角色,他是一心出世,直到小说结尾,虚竹还闷闷不乐,和萧峰段誉说“我心里不开心,终究是因为做不成和尚”,这样的人偏偏轻松获得了世人勾心斗角,一生贪恋的“权力”“威望”“财富”“美人”,每一个都不是他主动追求的,每一个又都主动喂到他口边。虚竹的人生经历,也大多取材佛经,尤其是鸠摩罗什的故事。

  鸠摩罗什是中国佛教四大译经家之一,龟兹人,前秦苻坚为了迎鸠摩罗什,派大将吕光攻打龟兹,吕光虏获鸠摩罗什后,看他是个小年轻,就决心羞辱戏耍他,强迫他娶龟兹王的女儿,就像天山童姥让虚竹睡西夏王的女儿银川公主一样。鸠摩罗什坚定拒绝,苦苦相辞,吕光就把他俩关进密室,逼迫鸠摩罗什喝了大量的酒,到了这个地步,鸠摩罗什就“大节有亏”,行了男女之事。此后吕光又让鸠摩罗什骑烈马,想看他摔下来出丑的样子,不停变换手法戏弄他,鸠摩罗什“面色不变”,始终淡然,吕光受感召,十分惭愧,就开始礼敬鸠摩罗什。虚竹与天山童姥的故事就非常类似于鸠摩罗什的经历。而《天龙八部》的另一个人物鸠摩智身上也有鸠摩罗什的影子,大轮明王本是“佛法精深”,后来痴迷武功,走上邪路,直到被段誉吸尽内力,幡然悔悟,此后返回吐蕃,成为藏传佛教一代高僧。鸠摩罗什持律并不严格,你想跟公主睡过觉的人,你指望他此后清教徒般的苦修不大现实,临终前他嘱咐弟子应以其著译而不以其生活行事为准绳,譬喻“臭泥中生莲花,但采莲花勿取臭泥”。鸠摩罗什可谓是大彻大悟,如果能做圣徒固然好,做不成圣徒,也不能因个人的操守混淆了佛法,这是两码事。虚竹一直做不到,他总认为不出家就是远离了佛法。所以最后金庸先生又安排段誉开导他,段誉说:“维摩诘是不出家的大居士,但他勤修佛道,佛法比如来佛的大弟子们还精通,如来佛也承认,如来佛的儿子罗睺罗受维摩诘点化,感慨道:然,汝等便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虚竹恍然大悟,三弟说得对啊,是要心存佛法,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拘泥于“出世,入世”,反倒入了“执念”,无法圆融。因此满脸喜悦,向段誉拜倒。

  中国文人向来企图“铁肩担道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妄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金庸是江南熏陶出来的旧式文人,有完整的旧学功底,又有开阔的西学眼界,是一代人中的佼佼者。他也无法割舍对这类命题的苦苦思索,殊不知,知识分子常常沦落为“德不配位”的一群人,他们缺乏团结一致的行动力,缺乏与权力抗争的受苦受难准备,缺乏对愚夫愚妇的内心平等,总是想做帝师,总是高估自己的影响力,总是施加给自己无妄的精神压力,最终负担不起,容易产生幻灭感,就不得不思索“出世”。《天龙八部》告诉我们,对个体和族群终极命运的思考,在儒家内部是解决不了的,在儒释两家也是解决不了的,在“复兴优秀传统文化”这句屁话里更是解决不了的,唯一能解决的出路是,先正视房间里的大象。

  感谢金庸,他的武侠小说是中国文化的一味药,什么药呢?不好说,但愿它那长长的引线,可以导向一堆堆炸药。

  总字数:6033
  作者:守道公
  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8340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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