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花如何结出了恶果——《坏小孩》

书呆熊

　　紫金陈又出新书了，而且还是作者和读者都颇为期待的据说是转型之作---<坏小孩>

　　关于作者在很多读者心中的固有类型-----这个在天涯以谋杀官员出道干下多少让我等屁民大快人心的替天行道仗义之事的家伙从推理之王系列开始，他把笔下的题才伸到了更深广的尘世角落，死者也终于不限于官员而是更多的芸芸众生-----可恶的作者，你要金盆洗手被招安了吗？

　　言归正传，说说这部小说给我的感受，有几个优点：

　　一是可读性和故事性非常好。我觉得这也是紫金陈小说的一贯特点，故事非常抓人，让你一拿起来就放不下，必须得一口气读完了才行，这种情节和悬念的连贯性由始至终让你不会时常有种出戏的感觉，于小说而言真是难得的，极好的。说直接点就是会讲故事，但是一个小说家必须要有这种会讲故事的天赋吧。

　　有的小说明明文笔也好，故事也不错，但就是读不下去……关于这点，很多世界名著都能中枪，日本推理小说那一帮人中，像京极夏彦、三津田信三、甚至岛田庄司的某一两本作品都有这种毛病，小说看起来话唠且废话连篇，每到这种时候我都自我安慰说那是翻译的问题，原文应该不是这样的，别人好歹也是成名人物，怎么会写出这种骗读者骗稿费的渣渣。

　　二是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社会性。《坏小孩》从一开始就把各种当今社会问题的缩影反射到了每个人物身上，号称推理之王，逻辑之神的大学教授路见摔倒老太太，在扶不扶的犹豫中就被骗了手机，品学兼优成绩永远第一的学霸少年被女生的小手段陷害含冤莫白，贫家出身的高材生娶了城里的富家女却因生活习惯和性格品位的差距，在一次次琐碎小事的矛盾中心生龃龉，而从孤儿院逃出来的两个孩子，都是杀人犯的后代。其父母所犯的罪行，竟也是近年我们在新闻中见过的真实原型。如果只是这些细节的故事加在一起，稍不注意就能整成部《知音故事版》合集，但是作者很巧妙的把它们由一个案件开头，抽丝剥茧，草灰伏线连在一起，而且还得按照推理小说的标准来写，确实表现的是非同寻常的写作功底。

　　当然这样的设计可能对于惯看日系推理的书迷没什么新鲜感，甚至是最后的结果都算不上多大逆转，因为早就在前面的各处细节中有所透露。

　　这种写法看似简单，其实比谋官系列那种解迷推理的要难。正是因为作案动机、手法、凶手都没有掩饰，又必须要能用逆转的悬念推向高潮才能不负推理小说之名，这当中作者完全是毫无保留，或者说线索要放在更深层的细节中。写得好的社会派推理小说，从来都比本格派难，究其原因，就如同画鬼神易，画真人难的道理一样。天马行空的想象最后自己再圆回去，总比立足于真实的可能去寻找答案难得多。

　　三是结尾部份。我很喜欢这种开放式的结尾，坦白说比推理之王的第一部《无证之罪》要自然多了，第一部收得太急，总显仓促。这一部的结尾是恰到好处，有点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的意思，一句废话都没有。

　　再来谈谈小说中的几个人物：

　　名字的意义，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我觉得朱朝阳与夏月普，就像是日与月的两种象征，如果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之下，他们本来应该是交相辉映的个体，彼此互相理解，月普看起来冷冰冰的自我保护，对朝阳的崇拜，一开始觉得普普冷静克制、远于同龄人的成熟和阴狠刻毒，到后面才发现她的一切只是为了适应社会而不得不作出的自我保护，在她那样的生存环境，周围都是邪恶与谎言，自私与暴力，不冻结内心的感情就没有生存的地方，你指望她能如何的天真善良？普普和丁浩，只是表面邪魅的花。骨子里，他们对朱朝阳真诚信任，只要一点点的恩慧就愿意用自己所有来报答，如果不是为替朱朝阳出气，他们也不会把手伸向素不相识的朱晶晶。只不过在他们扭曲的善恶是非观念里，这种报复方式来得简单粗糙毫无技术含量。

　　普普对朱朝阳单纯的爱慕，就是因为发自内心崇拜朱朝阳这个智力的天才，越到后面更是把朱当成了自己唯一可信赖的光芒。可惜朱朝阳是迷失了的太阳。跟朱朝阳一比，普普的那点冷静和思考能力完全是小孩子级别的。

　　有人很为朱朝阳惋惜，觉得他明明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误交损友，结实了丁浩和普普这两个坏小孩，可能就会好好的成长，考上名校大学，成为高材生，让母亲放心，他会慢慢习惯用隐忍的方式默默承受着世间的一切误解和欺凌，这个轨迹，是不是很眼熟？

　　即使他不遇上丁浩和普普，谁又能保证若干年后，这些所有日积月累下来的负面情绪在某一点触发，把他变成下一个张东升？

　　朱朝阳这一朵善花如何开出了恶果？真是因为丁浩和普普？

　　每一朵阳光下的花，都是种子经过无数个在黑暗中的隐忍曲折才能长成。每一个生存于世的人，都要经历过多少生活的艰辛磨难才能长大。即使是表面看似风光的叶驰敏、朱晶晶也有她们力所不能及的烦恼，面对困境每个人都要用自己的选择交出答卷。朱朝阳也不例外，由于母亲迫于生计不得不出去上班和他聚少离多，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解决一切问题都是从书本上的方式寻找答案。朱朝阳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就是钻进数学的逻辑塔中去逃避现实，所以他更喜欢理科，喜欢解题的乐趣。

　　丁浩和普普，只是两个没有定型的孩子。张东升解决问题的方式，才是给他打开了生命中的另一扇窗。

　　原来可以放弃所有的道德约束，用解数学题的逻辑方式去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方式生存下去。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的成长苦恼，是因为要做一个道德上的好孩子，不能让亲人失望，才会有那么多的纠结和为难。当杀人这种事不用背负道德审判的压力，仅仅是一道前因后果的条件证明题时，就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而掐掉朱朝阳身上最后一丝人性温情，真正把他推向绝望的，是他的父亲。

　　如果学校的老师能多一点理解，能不那么草率，让朱少受一点冤枉，如果他的父亲能在成长过程中真正勇敢的去面对矛盾，而不是一味的采取退让和逃避的形式，以为他们不过是小孩子，无论给他们多大的伤害，只要一块糖、几句好话就能哄回来。

　　父亲一次次对继母的偏坦，在大街上当着众人对他和母亲的羞辱，毁掉了他的自尊，这些伤害都铬印在他心上，把他逼到了生命的死胡同。

　　于是在自己的私心之下，所有人都成为供他利用和取舍的工具。如果说杀掉妹妹是失手，后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掩盖一个错误再继续犯更多的错误，杀掉生父和继母的原因却不完全是害怕真相暴露，害怕继母迟早会发现丁浩和普普的存在。就如同严良在发现朱朝阳父亲尸体的脚被人挖开露出来时推理的一样，朱朝阳要把父亲的家产取而代之，同时，他也早就决定丁浩和普普这两个工具在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放弃他们。

　　丁浩和普普是不会有这种觉悟的。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可以杀的人，对于别人就更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从他决定要弑父的那一刻开始，人性就已经从他身上慢慢消失了，他只会为了自己的利害而活。

　　张东升会杀人灭口，由始至终朱朝阳心里都知道，因为他们正是同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于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这种潜在威胁，绝对不能留在世上。

　　别忘了，最后杀死张东升的匕首就是朱朝阳带过去的，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小孩子的身份，是他最好的伪装，也是他最后的底牌。因为他还未满14岁，就算被发现他杀了人，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没有道德的约束，也不在法律的制裁范围之内，所以他后来的计划会如此肆无忌惮。

　　严良最后的犹豫，也是因为就算他毁掉这个孩子苦心经营的一切，也不会让这个孩子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还可能让他彻头彻尾的变成一个恶人。少教所不会有这么了解他的老师，而世人的无情和愚蠢，也不知道会逼再做出什么事来，他的心智和手段，严良自然是清楚的。

　　也许他会从此过上全新的生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虽然这有点自欺欺人，但是谁也无法完全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犯错，又有几人愿意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有勇气去全部推倒重来？

　　紫金陈在这部书里也没有给人提出什么标准答案，这个开放式的结尾，其实是把更多的反思和警醒留给了世人，我们对孩子的关爱不够，一次无心的伤害，一次无情的拒绝，都有可能让小孩未成熟的世界三观崩裂。

　　最后来说一说我认为这本小说还有不足的地方。

　　虽然爱调侃总有那么些读者要把紫金陈的作品和东野圭吾扯上关系，其实要说写少年犯罪心理，东野确实不算这类日本推理小说中的翘楚。真正能把犯罪写到极致的虐心的，还得是天童荒太《永远是孩子》，凑佳苗的〈告白〉，把少年犯写到热血励志的得是日漫〈二舍六房之七人〉，把少年心理写到幽微的还得是稻尾秀介〈向日葵不开的夏天〉〈月与蟹〉那一类的，只不过在他们的笔下，很多时候看不到救赎，完全是冰冷的绝望深渊，看完了会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心理跟着受创久久不能恢复。紫金陈这里，虽然题材沉重，却仍不失希望。这是我的个人感觉，就像小说最后开放式结尾提到那束照在孩子头上的阳光。

　　一口气读完，虽然诸多唏嘘，却不至于像读《永远是孩子》那样每读完一章节，就想合上书大哭一场，越读到后面越觉得心中有一块大石头压在那里透不过气，可能是因为要保持行文的流畅和节奏感，〈坏小孩〉中的孩子们所面临的一切困境，虽然交待得明白，却不够深入，特别是对于丁浩和普普的成长经历，写得过于脸谱化，有些细节把握上不够。但是如果真正把这些细节兼顾到位，这本书就必须是要进文学史的划时代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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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妖刀小沈 评论 《坏小孩》https://book.douban.com/review/709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