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的人”，“霍乱”与“爱情”——《向坐着的人指控爱情》

书呆熊

　　绝对的上乘剧本。读的时候无数次想到在《初步举证》里饰演泰莎的朱迪·科默，如果她来演这出剧就好了，都是独角戏，一个指向初入情局的罪恶，一个指向穷途末路的爱情。一句一句，尽是寒彻者的悲语，反复照见女性生存的虚无之境。

　　剧名起得也好，“向坐着的人指控爱情”，这里的“坐着的人”真的存在吗？虽然剧幕中早已注明，“他是个人体模型”，但即使是真人出现在剧本和舞台，“坐着的人”也注定是架空的。如若真的存在，面对如此层层叠叠不绝如缕的指控，如此卑劣之“他”，如何能以如此风度之举从开始缄默至终？

　　所以，与《霍乱时期的爱情》之中的“爱情”一样，这里的“坐着的人”也只是文学化的表意。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关于“爱情”，马尔克斯穷尽了一切想象：暗恋、初恋、热恋、失恋、婚外恋、露水恋、老少畸恋、殉情、偷情、等待、陪伴、丧偶、情杀……可这满是爱情的作品，却始终没有漏掉它双关的前缀：“霍乱”。“爱情”并不存在，即使存在，也是残缺的被“病疟”缠身的虚无之爱：在对方最青春的五十年生命里，他们互相缺席，最后的得到，不过是风烛残年的廉价自我感动。

　　而在这个剧本中，“指控爱情”才是马尔克斯真正想要澄明的主题：漫长婚姻与身份束缚，物质丰饶与感情贫瘠，个人理想与家庭之困，同床异梦与形同虚设之爱……这个“指控”如攻城掠地之密箭般繁冗到快要溢出舞台的剧本，却架空了“指控”的对象：“坐着的人”并不存在，“人体模型”也只是被用来充当一种表意的“指向”，“他”是一手酿就女性生存困境的“担罪者”，但“他”并无其人。

　　很可笑不是吗？“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爱情”看似伟大，附加“霍乱”二字，经由马尔克斯的书写，实际上在言明爱情的虚无，“霍乱”即是一种双关的限定，又是一种高明的粉饰。“向坐着的人指控爱情”中的“指控”又是何等针针见血鲜血淋漓，但并不存在“坐着的人”，无论在生活的实处中还是剧本的预设中，与“霍乱”二字一样，“坐着的人”的设定，是在言明另一种虚无。

　　《月亮与六便士》有句话放在此处再合适不过：她对自己的丈夫的感情实际上只是男人的爱抚和生活的安适在女人身上引起的自然反应。

　　大多数女人都把这种反应当做爱情了，这是一种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产生的被动的感情，正像藤蔓可以攀附在随便哪株树上一样。这个剧本中的格拉西耶拉也曾如此，二十五年后她想要“指控”的，正是二十五年前她亲手选择的“爱情”。

　　说到底，马尔克斯笔下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无论在“霍乱”之中还是在“指控”之前，它都只不过是：对有保障的生活的满足，对拥有家资的骄傲，对有人需要自己沾沾自喜，和对建立起自己的家庭洋洋得意而已。

　　而人们只有历经以“二十五年”为跨度的岁月之后才能慢慢明白，“爱情”只是世间无数种虚无的一种，且是一种“坐着的人”始终缺位、你永远无法归咎其罪、只能自食其果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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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读诗之夜 评论 《向坐着的人指控爱情》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765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