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毁掉的约伯——《七个被绞死的人》

书呆熊

　　瓦西里·菲维伊斯基的一生可以看作约伯记的现实记录。而瓦西里神父无疑是失败者，是被毁掉的约伯。

　　凶险叵测的命运一次次降灾祸于他:孩子的死亡，妻子的疯狂，白痴儿，财产与妻子的焚灭。对他这样虔诚的东正教徒而言，上帝降下灾祸一定有上帝的道理，正如老辅祭所想的关于约伯的故事。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毁掉千千万万人，使一人得救。比方说，必须毁灭多少灵魂，糟蹋多少诚实的名誉，才能树起一个正义的约伯来

　　瓦西里神父就是这样被毁灭的。约伯的苦难来自上帝，并非他有罪孽；约伯的恩赐来自上帝，也并非出于补偿。人世的一切操于上帝全能之手，而人不可出一言以复。在基督教的角度来看，瓦西里神父是骄矜的，他妄图理解上帝，为自己的苦难制造神圣的目的。当他怀着狂热的信仰朗诵耶稣的神迹时，他的痴儿发出莫名其妙的不详的狞笑，这正是对他的嘲讽。但这多么荒谬！那不过是一个痴儿！

　　瓦西里神父的一生完全可以作为伊凡·卡拉马佐夫的一个材料，这段材料向所有人昭示了世界的荒谬:难道在上帝的世界上一个人的苦难竟然可以没有任何的目的而只是为了毁灭吗？还是像莫夏金说的那样，他们甚至不配得到上帝的周济？伊凡拿小孩子的苦难作为论据，而瓦西里补全了成年人无意义的苦难的一生。

　　在苦难中，瓦西里神父未尝不怀疑:

　　人们怀着与生俱来的坚强意志渴望去进行同样是与生俱来的壮丽的创造，可结果却不过是在生死之间的交界线上浑浑噩噩地把日子混过去

　　他过去以为，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如此多灾多难，可他发现天地间如恒河沙般的血肉都有自己的苦难。多么绝望！“孤独固然已经不再存在，然而阳光却也被遮断了，而且再也看不到荒凉而明亮的远方，夜色变得更黑更浓了”。

　　于是他报复一般的对信徒们吼道:“去求他！求上帝！”他自己则一遍又一遍的在痛苦得难以自制时向天哀告、怒吼:“我——信仰你！”，显然，他已经面临着内心与理智的深渊。这个可怜的人找不到任何出路，他的信仰因为绝望而趋于狂热，他为自己造出了伟大的使命，并在这幻想下侍奉上帝加倍虔诚。但上帝呢？不曾理睬他。于是瓦西里神父的世界天崩地裂，其间众生死尽灭绝。

　　最后说说这本书总体。《七个被绞死的人》是俄国白银时代作家安德烈耶夫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译者则是著名的俄语文学译者靳戈和戴骢两位先生，译文极好。鲁迅曾对安德烈耶夫创作的精神意态进行评述:“将十九世纪末俄人的心里的烦闷与生活的暗淡，都描写在这里面”，又说“安特来夫(即安德烈耶夫）的创作里，又都含着严肃的现实性以及深刻和纤细，使象征印象主义与写实主义相调和。俄国作家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如他的创作一般，消融了内面世界与外面表现之差，而现出灵肉一致的境地。他的著作是虽然很有象征印象气息，而仍然不失其现实性的”。而这部中短篇小说集很好的体现了其象征和写实的特色。鲁迅本人受安德烈耶夫的影响颇大，其中许多篇目，都可看到鲁迅作品(如《药》《狂人日记》《失掉的好地狱》等）的源头。二人不仅在风格上有相近之处，主题上也颇有重合。安德烈耶夫的奇异诡谲，阴郁敏锐，给读者带来极其震撼的阅读体验，思想也极深刻，激进，继承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方向，直面人类内心的深渊，记录人类苦难的处境，表现出深刻的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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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岩泉下 评论 《七个被绞死的人》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077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