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逆袭文里的道德警醒

ThomasVan

　　黄易是个非常喜欢小说结局和历史圆上的人，而相比起小黄文覆雨翻云的潦草生硬，寻秦记焚书坑儒的顺水推舟，隋唐时期的双龙传无疑是他最具野心和最难布置的作品。而这本书也由于篇幅原因，很多细节铺垫在前后时间跨度太大的情况下很难发现，致使引起了不少误解。

　　这遍重温还没看完，却比起以前大致多发现三个铺垫方面。

　　一为李世民，老黄喜爱胜利者的习惯依然在，无论是寇仲初遇他时说他大概将来要当皇帝的一语成谶，还是正文中不断对他文才武略的赞美，很容易产生他确实最适合当皇帝的印象。而他的胡汉血统，在铺垫了包括傅君婥跋锋寒在内的民族感情，和大量的民族仇恨无法化解的历史渊源下，代表一个民族融合的最佳政策出现。

　　二为其他各位权力斗争者，他们一个个纵横一时，却接连失败失意，李密百战百胜，拜紫庭诡诈冒险，窦建德善于笼络，无一不是寇仲的部分缩影，现实世界瞬息万变，差那么点运气，便由也可能像小说主角般险到毫厘的奇迹创造者变为失败者。而无论雄才武略到何种程度，这些人到后期都或多或少产生了骄纵的变化。

　　三为谁够狠谁才能赢。这句话全书强调了很多遍，初看不觉得什么，可再看发觉这句话一直是抉择的关键。洛阳之战前，寇仲并非没有机会胜利，或者他们可以对沈落雁见死不救，等李世绩被牵制或召回；或者他们可以由魔门和突厥控制唐室，去除李世民这个大敌；更有甚者，可以早早发动兵变，借城不还，取王世充或者窦建德而代之。可他们不够狠，注定赢不了。

　　书里的双男主设置很有意思。

　　首先寇仲比起战场逆袭，更多想表达的是他一直在一场漫长的心灵抉择上挣扎。上述提到二中的其他斗争者，无一不在后期难免多些功利骄纵，而三中的变狠变不择手段，也是他纠结害怕自己变化的地方。卷六双龙进杨广行宫，寇仲感慨“这就叫荣华富贵了”，这应该是他直面权力的第一次诱惑，印象深至几年后中依然梦见回到当初宫殿，却在梦中兵败如山倒荣华富贵转眼过。

　　他最初的目标只是让人瞧得起要做皇帝，中后期开始认清自己只是想要野心实现的过程而不是做皇帝的结果，最终目标终于改变至天下苍生和身边情谊。这是一个变化的，非常真实的过程，而中间难免有迷失的时候。双龙和小侯偷入皇宫那一段，小侯两眼放光地寻画，子陵无所求，寇仲则坐在李渊皇位上感慨不虚此行。卷四十九双龙扮太行双杰被召入宫，“寇仲旧地重游，记起以前扮神医莫一心时的风光日子，不由生出感慨！暗忖难怪这么多人力争上游，对权势的追求从不满足，为的正是一呼百拥的风光。现在虽热闹如昔，却没人有兴趣瞧他们半眼。” 他确实想过鱼和熊掌可以两者的兼，既要过程也要结果。这种抉择上的迷失，可能也是生命历程中所求何物的一种迷失，最终即使得到胜利，也不能弥补失去的空虚。

　　这时候徐子陵这个设定应运而生，作为时刻提醒寇仲的道德警醒而存在。寇仲说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徐子陵这句话出现了很多次，比如卷二十六：寇仲道："子陵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真正佩服甚或害怕的人，幸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若他肯全力助我去取天下，我会轻松得多。” 以前我都当表达兄弟情谊的玩笑过去了，现在才发觉，他某一方面是真的怕，轻松困难指的更多的是心理。徐子陵对他知根知底，知道他未发迹没有成就傍身时自尊的虚弱，也知道他的初心与口中冠冕堂皇为天下苍生的宏大目标。 有这样一个兄弟时刻看着，他必须要时刻警醒自己不能变质。卷八第六章：徐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马屁了，你不觉得近来自己态度有太着迹的改变吗？诈作恭顺听教，又不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头，哈哈笑道：“做人有时不须这么坦白的。

　　文中有两个前后呼应的场景是寇仲哭泣，子陵在旁边安慰他。一个是寇仲第一次失恋，为了李秀宁立下壮志要当皇帝；一个是寇仲山穷水尽处终坚持到宋缺出兵来援，赢面大增成为与唐军平等的对手，之后却在祭拜傅君婥时情绪失控。这中间时间跨度之长，名声成就变化之大出乎意表，子陵的劝解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卷四：寇仲昂头凝视了他好半刻，才道：”若论才貌，我才不信我们会比李小子或柴小子差得多少。为何他们都不当我们是东酉呢？因为我们欠缺了成就。无论在江湖上又或社会间，没有成就的人都不会被重视。" 徐子陵皱眉道：”但若只是为了别人而去争取名利地位，那不是等若让人牵着鼻子走吗？"

　　卷五十五：徐子陵晓得他不但为傅君婥悲泣，为宋玉致对他的永不谅解伤心欲绝，更是为因他抛头颅洒热血壮烈牺牲的将士流泪！心中恻然，移到他身旁坐下，探手按上他背上，柔声道：”我明白你因何哭得这么凄凉，相信我，只要你有决心，晓得你真正的梦想是甚么，总有办法达到。"

　　很多人觉得徐子陵重色轻友，这点因此我不能同意。寇仲兄弟情的表达方式比较外放，徐子陵的则在于他不愿意有任何身外物牵绊，却做不到真的放下寇仲去过向往中的自由生活。他是从头到尾有无名利在手内心都完全没有被影响的人，也是没有任何私利的人。为兄弟情帮寇仲偷和氏璧帮忙建立势力，为同情弱者违背离开的诺言帮寇仲运宝库，为不希望突厥入侵放弃石青璇继续留下来帮寇仲打仗差点丧命，为在三月冰封期之前结束割据局面而劝寇仲放弃，一直做的都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忘了是尚秀芳还是宋玉致说过，男人总把自己的理想凌驾于平民百姓的生死之上。 那徐子陵在本书中就是无法做到把多打一天仗多死一天的平民当作数字的异数：“徐子陵把晶莹洁白的手伸展在眼前，沉声道：’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我这双手已沾满血腥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想想别人的儿子丈夫因我而伤亡，我不但对战争感到厌倦，更对自己感到厌恶。在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变成无情的杀人工具。’ ”

　　徐子陵每逢绝境时表现出的智计和信心说明他其实是一个积极的人，正如他最欣赏石青璇也是用一种不被人理解的方式追求生命意义的积极。但书中却经常出现他希望自己留下来用命抵挡，让兄弟们去完成他们的理想的情节。这种莫名而来的消极和自我牺牲的渴望正是因为他不得已困于争斗中多年的自我理想丧失。

　　他尊重佛道，却不愿意出家被限制自由；不爱有外物牵绊，鲁大师的遗卷箭大师的弓，转手就赠给更喜爱这些的人。在寇仲得到萧铣所赠井中月后，“ 徐子陵将盒子奉回萧铣，微笑道："萧当家好意只好心领了，盒内自是罕世奇珍，不过我这人最不爱有牵挂，更不想知道盒内玄虚，请萧当家见谅。"

　　前期他可以冷静地思考包括寇仲在内没人可以把我困住，清醒地认为寇仲也不会被徐子陵改变，并非常了解寇仲会在他离开时使手段把他留下。之后这种冷静却在一直没走成的消磨中不复存在，师妃暄的大条道理在他而言是对相同价值观和新思想的向往，并非色欲。他剖析自己，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实际上却发现永远都做不到。婠婠说到他无意流露的忧郁时，我才发现在经年累月地被困在一个和自己目标不一致的局面里，虽然不爱表达，但其实他不开心。

　　比起寇仲这类黄易塑造地驾轻就熟的枭雄式人物，我疑惑过黄易为什么新塑造一个徐子陵，和他之前文中主角的种马性格对比，徐子陵修佛修道，天生灵觉，不卑不亢，对男女之情淡漠，外表气质一流，冷傲又真诚，出尘又入世，低调寡言，绝境处却总有出人意表的影响力和智计。这是一个作者理想中的人，与他其他主角完全不同，而文中被他吸引的男女，大多也是因为被他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特质所吸引。从头赢到尾把一切踩到底的个人英雄主义爽文固然看得更爽，有个人看着，放纵中也得时刻自持底线的道德抉择与情谊虽然不讨喜，却更接近真实的人生。回到双男主的设定上，黄易本人也是激流勇进之人，而立之后辞去高薪工作隐居作文，仲陵两人，一个是他年轻时的理想，一个是他成熟后的沉静，一个追寻人世挑战，一个追寻生命真意。他俩在一起，代表作者生命体会最深的两个部分，不该被读者无谓的争执而割裂。

　　大唐太长了，没想到只写了一个方面书评也不小心跟着写了这么长。总之我很高兴黄易没有为了避免无法收尾而架空，也很高兴寇仲没有做皇帝。历史是迷人的，抉择遗憾也是迷人的。我宁愿他们永远是那两个小子，不要高高在上，不要错过后才唏嘘，抓住当下生命的美好，冒险永不结束。

　　最后用小陵教小仲看星星结束吧：

　　徐子陵道：“一世人两兄弟，有什么不可以教你呢？”

　　寇仲喜道：”这句话总是由我来说的。出自你口尚属破题儿第一趟。”

　　徐子陵叹道：“说不说出来有什么分别呢？事实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

　　总字数：3040
　　作者：asa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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