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将尽》：置身事外

ThomasVan

　　“你是如何为了成就事业而荒废了你的人生，又是如何在个人的层面上蹉跎一辈子。"

　　徬晚，极目远眺，视野可见的是微醺的天空和烂漫的云霞，敛起刺目光芒的日羽在地平线上逐渐消融，留下习习凉风和三三两两嬉笑的人群一同走向铁一般墨蓝色的夜幕——傍晚，是长日将尽的时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

　　傍晚的美好是要站在高处才能完美领略的。倘若是夹杂在上出重霄的高楼大厦间，那这顷刻的灿烂不过是楼宇缝隙里平常的一抹光，无以为奇，大概是我们都被这穹宇深深地包裹在了里面，那冰山一角让我们感到从市中心街头的一边走向另一边，大概也就是傍晚明朗和黑暗的过程——一天即将结束。从此看，仿佛置身事外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选择出最正确的答案。

　　这本石黑的书书名为《长日将尽》 ，主人翁正是在抛弃了所有冠冕堂皇的正义和体面，揭露出回忆里所有的虚伪与掩藏，当真正的情感破壳而出后，他作为一个局外人，才真正感受到了长日将尽之时便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但是，在他人生的傍晚中，他已无法再回头去做一个满意的选择，也无法挽回他穷极一生的使命，改变不了，他用毕生心血蹉跎自己的现实。

　　本书全篇以主人翁的回忆做为线索。史蒂文斯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英国式管家，一如家父。他选择了达林顿府，立誓效忠于这位品德高尚的绅士，在他的回忆中，他能力出众，忠心耿耿，对每一件事情都尽职尽责，俨然为自己正努力做到“伟大的管家”而感到无比自豪，让他在这个浮躁的世界中保有最纯粹的事业信念而感到卓尔不群。然而通读全篇，他为了事业又都做了什么呢？他牺牲了父子间的生死离别的陪伴，牺牲了个人感情的追求，同样还以自己因坚定事业而练就的铁石心肠伤害了本应幸福的人们(如肯顿小姐。)

　　史蒂文斯有错吗？不，他只是有选择。在我看来，人各有志，史蒂文斯以一种高度的信仰将自己毕生奉献于事业的精神无疑是高伟的，在实现自己追求的过程中倘若真的不得不伤害其他人，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见得要自己放弃自己一生都想成为的追求去成全别人吧，虽然这听起来非常自我，但人生苦短，想实现自己想要的事物实在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是，小说的艺术性便在于，史蒂文斯的信仰一定能换回与损失价值等量的回报，成为一个“伟大”的管家吗？现实中并不是一切都天道酬勤。读到最后我们能明白，原来史蒂文斯的付出只是一场在他回忆里空漠的梦，现实中的达林顿爵爷即使品德高尚，却也因个人性格缺陷里的软弱成了纳粹帮凶，而史蒂文斯也在此间接推波助澜，将其本该与伟大的一生与纳粹卑劣的行径永久挂钩，这无关物质的报酬，是主人翁一生心灵的劣痕。

　　在《长日将尽》的回忆中，史蒂文斯语气平静，稳重从容，只是多次不自然地强调到了：

　　“我想肯顿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有人说达林顿爵爷是反犹主义者，这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是，达林顿爵爷绝对是妥妥的最高尚的一类绅士。”

　　现在再回头去看这些避重就轻，躲躲闪闪的话语，看似密不透风的叙述里是那毕生信仰被击垮的绝望洪流在汹涌，只能强用自我美化和自我掩饰的记忆，期望让听者，也让自己相信，自己因为信念而不仅是主观中的伟大，更是现实中的伟大，那些一遍遍的虔诚的而“发自肺腑”话语，背后都是如何的心酸与无力，而这样的感情，也最终在他的自我矛盾中释放。

　　“的确——我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在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在那一刻，汹涌的无法自制的感情从冷硬的心中破裂而出，达到了整个史蒂文斯人生悲剧性的高潮——石黑一雄塑造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悲剧，不同于日本文学传统的物哀情绪，没有过多作者情绪的流露，而是一种类似命运悲剧的，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悲剧，只是这种悲剧不来源于一个预言，占卜等神学因素，而来自于个人的选择，史蒂文斯最终一无所有——没有亲情，没有伴侣，伤害了他人，也没能达成自己的事业——他正是在追求事业的同时荒废了自己的一生。他看到了美丽的黄昏，却再也不能挽回自己的人生。

　　我在之前的读书笔记里也曾提到过，所谓悲伤，并不是生活中的痛苦，它参杂着愤怒，烦躁，那并不美；也不是由“死亡”“孤独”“虚妄”等假大空的词汇去衬托，悲剧便是这样美而艺术的存在。石黑的这一悲剧塑造在长日将尽的金色光辉中落幕，留下了令人喟然的感慨——既感叹史蒂文斯的全面失败，又慨然于一切的无法扭转，那平静的叙述之下隐藏的，是好一个因无力而刺痛的悲剧！

　　当你选择前方道路的时候，前方道路也在选择着你，人生个人可以选择来到高处置身事外去看清傍晚的美景，却永远无法去选择置身于自己的人生之外去作一个预先完美的选择。读完全本，也只能感叹命运弄人，也许人生的艺术便在于它的不确定性，史蒂文斯拖着疲惫的空壳没有灵魂地继续他的管家生涯，而我，没有全知视角而面对未知的世界，站在自己的即将走上的路上，既兴奋，又彷徨。

　　最后我想说的是，相比起未知使事业坍塌，我更为相遇或还没相遇的人们因为选择而错过彼此感到悲哀，以此用肯顿小姐说过的一句话做结，以祭奠他们破碎的爱情。

　　“而且你会开始想象一种不同的生活，一种你原本可能拥有的更好的生活。比方说吧，我开始想象一种本来可以跟你在一起的生活。”

　　总字数：1847
　　作者：kscor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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