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对藏族民间文学的继承与改造

ThomasVan

　　一、《尘埃落地》与藏族创世神话

　　创世神话是人类幼年时期用幻想的形式对自然、宇宙所作的幼稚的解释和描述，大到宇宙、日月星辰的创造过程，小到花鸟虫鱼等具体事物的起源，反映出先民对天地宇宙和人类由来的原始观念，是人类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藏族同样有着丰富、多元的创世神话，其中流传最广的是“五源说”，即宇宙源于地、水、火、风、空五种元素。

　　在《尘埃落定》中，“五源说”两次被直接纳入文本。第一次是小说用创世神话作为小说的开头：“世界是水、火、风、空。”使文章笼罩了一层神秘的宗教气息和生动鲜明的民族色彩；第二次是主人公傻子第一次和侍女卓玛有男女之欢时，这则神话再次出现，正是情爱所带来的快感，使傻子想要在这个尘世有所获取的欲望得以展开，开启了傻子参与这个尘埃世界中一切纷争的热情，神话在这里成为了情节的转折点，推动了叙事情节的发展。

　　此外，创世神话也奠定了小说的基调。与世界其他民族不同，“五源说”将“空”列为世界起源的五元素之一“宇宙开始是空，是混沌的境界”。藏传佛教进一步认为人生有三大基本烦恼：贪欲、仇恨和执着。这三大烦恼困扰着芸芸众生，使其不能脱离苦海。这种论述与《尘埃落定》关于生命轮回、人事纷争、从无到有再到无的哲学主题契合。在贪欲的驱使下，土司们发动罂粟花战争、相互杀戮、争夺女人和财富中不能自拔，上演一幕幕悲剧。最终，随着解放战争的胜利，土司的时代结束了，一切焦虑狂燥、敌视仇恨都化为尘埃，“尘埃落定后，什么都没有了。是的，什么都没有了。”在故事的结尾，作者借小说主人公“傻子”之口道出：“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奇异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道出了“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一切名利情仇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的人生感悟。

　　当然，作为优秀的作者，阿来对藏族创世神话不会是简单的照搬照抄，而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对其进行了改造。最明显的就是把“五源说”中的地替换成了尘埃。“尘埃”和大地在化学成分上也许大同小异，但体现的哲理却南辕北辙。大地是稳固的、坚实的、不变的；而尘埃是飘浮的、不稳的、易变的。尘埃无论怎么飞扬，最后的结局都是落入大地的怀抱，正如土司们的权势再大、矛盾争斗再激烈，最终也百川归海，免不了被消亡的命运。

　　二、《尘埃落地》与藏族始祖神话

　　始祖神话是指有关人类或本民族起源的神话故事。猕猴与罗刹女结合衍生藏人是藏族民间认同度最高、流传范围最广的始祖神话之一。

　　在小说《尘埃落定》中，新派僧人翁波意西因为被指责诽谤麦其土司而被割去舌头后，小说写道：“没有了舌头的叫声含混而没有意义。有人说，黑头藏民是因为一个人受到罗刹魔女诱惑而产生的种族，也许，祖先和魔女的第一个后代的第一声叫喊就是这样的吧：含混，而且为眼前这样一个混乱而没有秩序的世界感到愤懑。” 舌头是说话的工具，割去舌头意味着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即丧失了话语权。但与此同时，翁波意西思想的能力却不断强大。作者有意把割去舌头的翁波意西和藏族的始祖扯上关系，借藏族先民诞生的第一声呼喊，暗示割去舌头的翁波意西经历痛苦的挣扎后将带来生命的重生，隐喻土司强大的话语霸权笼罩下，民间力量的觉醒和抗争。相应的，翁波意西在傻子得到广泛的民意支持的时候，重新奇迹般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阿来通过翁波意西与麦其土司的冲突凸显了政治意识形态与民间力量的较量，翁波意西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民间英雄。作者通过翁波意西形象的塑造，从某种隐秘的角度表现了民间力量的强大。”

　　三、《尘埃落地》与藏族英雄神话

　　先民面对自然灾害、生老病死、阶级压迫等难以克服的苦难时，往往会想象出一个具有非凡的能力，救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人物。虽然充满空想性，但依旧体现了先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战胜磨难的勇气和信心，具有很高的价值。坚持民间写作立场的阿来，在塑造主人公“傻子”少爷时，就充分吸收和借鉴了藏族民间机智人物阿古顿巴的传说故事。

　　阿古顿巴有点像藏族的“阿凡提”，传说他不愿继承父亲的领主之位，和原生家庭决裂，一个人迈上了苦寒交迫的“寻找智慧与真理的道路”。他用智慧惩治贪婪而吝啬的地主，把商人的不义之财散发给民众，典型地体现了藏族底层人民的社会理想。

　　首先，傻子像阿古顿巴一样大智若愚。傻子看似做事凭感觉，整天稀里糊涂，但实际上却对麦其家族的命运有着深刻而敏锐的观察，并通过装疯卖傻躲避锋芒，远离是非、明哲保身。在大事上傻子表现出了超人的智慧：他力排众议坚持种粮食不种罂粟，在饥荒的年份取得了大丰收，下出麦其家族发家致富的关键一步棋；把哥哥筑起的御敌堡垒变成现代化的贸易市场，通过经济手段兵不血刃使周边土司臣服；经营北方边境，以退为进，装疯卖傻，让反对派把矛头都指向看起来精明能干、肯定能继承大位的哥哥，借仇人之手铲除哥哥……可以说，麦其家族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其次，傻子像阿古顿巴一样充满喜剧色彩。阿古顿巴善于用讽刺、幽默的手段，让地主乡绅们丑态百出。而傻子也时常说话颠三倒四，行为不合逻辑、不合时宜、不通情理，充满荒诞奇异的想法，却在各种矛盾中立于不败之地；他的父兄处处显得精明能干、掐尖要强，最后却输得一败涂地。书中对傻子奇异思维和行为的描写，以及结果与预想的出入，使得人物形象有了戏剧色彩。

　　民间文学是一座宝库，值得文学创作者和文艺批评家们不断挖掘与开拓，《尘埃落定》在这方面做出了表率。因为我对藏族文化并不了解，只是挖掘了其中的一部分，不足之处，请大家批评指正。

　　总字数：1989
　　作者：胡披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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