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鹤笔记》：近几年晋江有哪些名不副实的小说？

杨超越

　　21年底发在的知乎上的，不知道这本竟然出版了，搬运一下。

　　《东厂》这本书，其实我是愿意推荐给书荒的网友和刚刚接触言情小说的网友的。它不是那种普通小白文或者爽文意义上的“名不副实”，你如果把它当成普通的网络文学看它甚至可以称得上“不坏”。但有一些非常非常喜欢这本书的网友说它可以媲美《大明王朝1566》或者是在网文里直接封神，那在我看来从这个方面来讲它是“名不副实”的。

　　我提名它，并不是因为我特别不喜欢这本书，而是作者的行文让我感觉到她是想要写得更好的，她是个有追求的作者，并且她的想法本身真的不错，就是在操作的时候出现了各种问题。我今年提这本恰恰是因为我觉得这本有救（懒得再提《白》那种救不起来的文儿了）。所以如果你是这本书的粉丝，我希望你不要被冒犯到，因为我确实不是来“冒犯”的，而是说我认为1. 它有潜力变得比现在好，2. 它确实还是没到《大明王朝1566》那个段位，3. 不要像我一样听了一些话就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去看网文也就不会失望了。

　　最后，虽然我也听说过这位作者疑似是“内个男人”的粉丝，并且在微博上发表过一些网友不认可的对社会新闻的见解，也被一些网友打上了i男不i女的tag，但这些都不在我的讨论范围之内，这里只专注于她的文字，咱们就事论事，没有必要太发散，咱们是讨论晋江上名不副实的小说的，不是来监视作者生活的（可能她做粉丝这个事儿，会在她的行文中有所体现，我可能也会在下文中提上一嘴，但咱们的讨论只局限于她的作品，不上升她在作品外的生活）。当然了，可能她本人的生活和经历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她的文章，但是我也只说她的文字，不会用这些文字做任何关于她生活的推测。

　　好，我的免责都说完了，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我认为这篇网文可以分成两大部分说：第一部分就是小说的一些技术，比如说使用的词汇，比如说情节的节奏把控，比如说角色塑造，等等。第二部分就是作者对“历史”的理解和对“历史”的刻画。这里的“历史”不是指作者对明朝的了解，她比我要了解明朝，可能也比在座的大部分人要了解明朝（没有说任何人不好的意思，只是说她这本书对架空明的塑造确实不差），而是指她对“历史”作为一门科学，作为一门正经学科的理解。

　　为什么会有这第二部分呢，因为这篇小说讲的是一名历史博士穿越到了架空明朝，遇到了她这十年来的研究对象 – 一名叫作邓瑛的宦官。这名宦官是因为他父亲犯了罪被牵连，然后被判了腐刑。这名宦官在后世，也就是在历史博士生活的现代，名声不太好，可能是因为一些关于这位宦官的事件缺乏史料记载，但历史博士比较相信这名宦官是个… 好人… （我也不太清楚该怎么描述了），所以在现代的时候历史博士就和她的同行、导师、同学们产生了分歧。在架空明朝呢，宦官也是受到了文官集团和督察院的抨击、孤立、打压，等等。历史博士是魂穿，她在架空明朝的身份是一名内阁官员的妹妹，同时她家里还有个姐姐是当朝皇帝的后妃，也是下一任皇帝的生母。她本人是督察院（？记不清了，也可能是北镇抚司）一名官员的未婚妻，但由于种种原因吧，最后她进宫成为了一名女使。自此她看着宦官经历了朝堂上督察院、内阁、阉党、和皇权之间各种各样的制衡、争斗、矛盾。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我对这篇文会产生兴趣，因为我这十几年来看网络小说的启蒙是《不负如来不负卿》，然后我后来看网络小说的偏好是《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了解晋江的网友应该不难看出这三者在设定上其实有非常非常相似的部分，所以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我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在这个问题底下提名《东厂观察笔记》这篇比较新的文吧，因为我个人确实非常感兴趣。

　　咱们首先还是从最基础的用词和语言这个部分切入，我一直相信这是任何文章的基石。

　　其实平心而论，文笔和普通意义上的“差”是不沾边儿的，那种“差”通常可能是因为文章本身是更偏重于讲明白一个非常大非常新奇的脑洞，或者本身就是… 小白甜宠文，所以《东厂》比这种文的文笔要精致很多其实也是必然的。

　　但是作者比较大的一个问题是她选择用了非常大的篇幅来进行抒情和立人设，而不是用更多的篇幅来讲明白一个较复杂的政治局面和交代清楚角色的行为。我觉得这个问题禁锢了她（和很多其他网文作者）在文笔上再进一步。

　　心理描写对于角色塑造固然重要，氛围渲染也固然有助于读者入戏，但是每一章或者每两章就写几段角色心里的挣扎是没那么必要的。我个人认为更好的、更精妙的、更立体的塑造人物的方式是用最直白中性，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简单的话语去描述他做过什么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跟我说他做过什么，他在做什么，而不是跟我描述他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把你的角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交给你的读者去判断。

　　而不是似是而非地在开头以“[角色]写过一句，‘以文心发愿，终生不渝，寄与子兮共勉’”就觉得可以奠定这个角色的底色了。【当然你也可以argue“文心”是贯穿整体的大脉络，但是这样的话读者更大的问题又会变成“文心是什么意思了”

　　（话说我搜了一下，“文心”在《文心雕龙·序志》里指的是写文章时用的心，是能让“写作”“传世”的关键，某种程度上也是连接男女主的纽带，同时可能也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连接。但是我在看这篇网文的时候，我其实一直以为“文心”是指明朝文官的正直与品质，所以… 我个人认为更好的写作方法是应该能够避免这样的歧义的，读者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更准确的描述和解释的。当然了，读者应该有自己解读的空间，但是这个空间终究是有限的，是在作者的框架里的。不可能说作者明明在描述一头驴，而我想象的是一匹马，它俩非常相似，但它俩就是不可能是一种东西。这是我觉得的好的文笔应该要做到的 - 辨别驴和马。）

　　也不是放任自己去循环使用像“惨烈”“悲悯”“怅然”“悲恸”“自损”“奋不顾身”“沉沦”“污名”“惨淡”“执念”“钻心”“清寒”“羞辱”“破碎感/破损感”“无情”“刺心”等等等等这类涉嫌煽情的词汇来形容当时人物的纠结与难处。不是说这些词不好，而是过于频繁地使用它们来进行氛围塑造并不是最优选。快速推动剧情+描述角色给出相应的反应+角色在高压环境内的行为本身，要比词汇、意象、景观描写更加有效，更加有力量。我知道可能有些时候作者是把自己写上头了，但是还是要避免“作者自己把自己写哭了然而读者内心依然相当冷漠”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不想说那个词【“咯噔”】，但是当情节还没有登顶，当读者还没有对角色产生共鸣和依恋呢，灌输这么多情绪进去就显得虚浮夸张了。

　　话说作者真的非常喜欢“悲悯”和“自损”这两个词，我看了可能四分之一的时候这两个词就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对历史的“悲悯”，对宦官的“悲悯”，不是说这个词不应该这样使，而是说咱可以中间儿用“同情”“理解”“共情”“痛心疾首但无力”来替换几次，不能短短三四章【我记不清了】内不停地使啊。它看上去确实是个很高大上的词，但是…

　　还有“自损”- 其实这个已经被很多网友提出来过用得不够巧妙了，大概就是为了体现男主的隐忍和努力，但是最后效果有点像是以前百度贴吧“男主角受伤”吧里面那种莫名其妙的虐男文【。这个吧好像已经挂了然后又重生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又挂了】。确实应该尊重作者在这方面的癖好，但是在一篇偏向正经的网文中一直让他受伤、被虐，其实1. 有点出戏，2. 伤害行文节奏的 – 对讲好一个故事是无益的。

　　所以我觉得第一个问题就是过分的抒情。作者有的时候其实是该收住这个情绪的，让读者自己去琢磨，越琢磨越虐，但如果是作者自己释放的，就… 没那么有意思了。

　　我举几个这类的例子：

　　“… 究竟有多残忍，但她看到了邓瑛精神中脆弱的一隅，如寒霜易融，满月难常的本质，他这个人，本来就像冬季的物候，既不畏冰冷，又因为过于沉默，从而显露谦卑… 他最终折辱他的刑罚，理解放弃过他的老师，维护误会他的旧友。他的隐忍是一种只属于他自己的生命力。这些杨婉都明白，但是她却一点都不想看见邓瑛在自己面前流露的谦卑。那不是谦卑，是真正的卑微。”

- 就是，怎么说呢，你单拎出来一句话它确实都挺美的，但是它只能在最浅层激发读者对男主的怜惜，况且一篇吸引人的网文也不能单靠读者对男主的怜惜啊。这些对男主的解读，它不应该出自作者之手，它应该出自男主的粉丝。

　　“冬季物候，不畏冰冷，显露谦卑，维护旧友，寒霜易融，满月难常” - 我敢肯定，我在很多明星超话里都看到过类似的文案。这个时候男主已经做过一些事情了，读者自己会判断男主值不值得同情，男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作者没有必要反复重申来把这个设定填鸭给读者。我现在感受到的就只有，作者你真的好爱男主，但我不是来看作者对男主的爱意的，我是来看故事的。

　　“…. 说完忽然对着张洛流露出一丝很悲哀的目光… 她说这话时，眼中似乎泛着水光，而眼底的哀色越见深浓… 她说完，仰头忍回喉中的酸涩… ”

- 这里是女主和男二探讨大明律的意义和男二的chu女情结，女主表现出了反抗情绪。如果作者不刻意渲染女主一个现代人在封建社会的压抑，只写这段对话，其实会更有力量。女主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当然可以哭，她应该哭，但是“悲哀的目光”“哀色越见越浓”“酸涩”这种刻意的、重复性的渲染就落了下乘。

　　这类例子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作者以前不是写长篇的，可能是写… 散文… 或者新媒体… 这类篇幅短但情绪过于饱满的文章的。

　　这些还都只是大块儿的、整块儿的这类描写，其实在情节推动和对话里已经织入嵌入很多这种细碎的描述了，基本上每个人说话之前或者每个画面，作者都还要详细描述角色的动作、角色的心情、场景，这种细节如果使用得当是非常好的，但是总得有详有略，才是张弛有度。有些网友说过这个作者写的东西读起来都很累，我觉得原因之一就是作者没能做到有效的“去冗”。读者除了要自己过滤大量的信息，提炼有效的主线以外，还要持续被作者调动的情绪特别饱满（算是虐文，所以情绪一直是哀哀切切的），那看起来肯定非常累。

　　你比如说最开头女主和她的订婚对象对峙这段（前情是女主魂穿的时候不知道身子原主是谁，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具身子和一群太监还有男主在狱中呆了一段时间）：

　　“…

　　说完刻意地咳嗽了几声，借此缓平被张洛扼乱的气息。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对你很不公平，我也知道，因为我一个人，让你和张家都蒙受很多没必要的羞耻。所以…”

　　她说着丢掉银簪，抚裙屈膝，在张洛面前跪下：“我向张大人认错赔礼，求大人放过我兄长。”

　　张洛看了一眼自己滴落在地上的血，又看向杨婉。

　　她被藕色的丝罗轻飘飘地包裹着，手指按在冰冷的地上，纤细白皙，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很难想象，这双手，将才竟然握着银簪子刺他。

　　张洛用脚碾着将才那支银簪子，金属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令杨婉不自觉地咬住了牙齿。

　　张洛忽然将银簪猛地踢开，撩袍蹲下，一把扼住杨婉的下巴，逼她抬头。

　　…”

　　就是… 这只是一件不大的事情【跟后期朝堂上的局势比】的进程中很小的一段，对剧情推进虽然有一定帮助但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推进（女主决定入宫当女使力证自己的清白）前面已经阐述清楚了。虽然这里可能是为了介绍男二（张洛）出场，但是什么丝罗啊，抚裙啊，屈膝和跪下这种重复啊，藕色啊，很难想象啊，手指啊，白皙啊，轻飘飘啊，这些是没有必要的，我觉得对氛围塑造比较有效的是摩擦声，银簪，有这两个在这个场景里就够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它更能体现男二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再加个血和脚也够了，肯定够了。

　　其实写首饰衣服这种东西不是不好，我其实特别喜欢在宅斗啊，金粉世家啊，什么的，里面看这种描写（金粉世家里这类描写是真的绝），但是像《东厂》这本书，首先它的主线剧情不是围绕着这些进行的，另外就是这个场景是要写男二的暴戾与不近人情，这个时候女主和男二之间的矛盾和张力(tension)是拉满了的，往里面填充衣服首饰和女主仪态是会消减这种tension，然后导致读者阅读体验下降。

　　这段给我的感觉像什么呢，就像2021版的天龙八部。

　　你说它不好么？它跟03版比画面清晰度、色调、镜头都精致多了，但是到头来我还是会回去看略显粗糙的03版。就像现在很多网剧和B站上一些up主发的古代、国风的视频都有这个问题，就是滤镜、首饰、梳化、慢镜头、服装、鼓风机，他全都一起给你往上堆，制作也确实非常精致，画面非常美非常赏心悦目，但是你反而会回去看模糊得一批的老剧。我看网文得看了有… 至少10年+了，后来这几年是看同人看得更多一些，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越看越觉得其实粗粝和生涩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更有生命力也更有张力。

　　就像《不负如来不负卿》，文笔非常浅，《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结构和剧情也都特别简单，但是你就是会去看，为什么？可能会有网友说是因为我蠢，我只能看懂简单的东西，我只有耐心看短的，我已经无法做长篇阅读了（这有可能是真的，笑死），但是我恰恰觉得是因为修饰少了才更能直击人心。咱不能一直用钝刀磨叽着，咱得一击毙命。

　　除了《不负》和《那个》以外，你比如说意千重（古言写手，知名的《世婚》就是她写的）的《澹春山》，都写到快第三百章了，读者对男主已经非常了解非常有感情了（男主和当时的皇帝同宗，但祖上干过不对头的勾当，所以他和他爹一直在皇帝的严密监控下，他比较有才但一直过得很憋屈，不过在娶了女主很久之后发现女主让他没那么憋屈了，当然这个故事的主脉比《东厂》简单太多了），这个时候作者才写了一句男主巨大的情绪波动，而且还不是内心描写，是动作描写 – 大概就是说男主无声地又哭又笑（我懒得去翻原文了）。这就算是一击毙命。

　　我其实知道有一些网友就是吃这款，可能还有一些网友刚刚接触网文，觉得这就是托尔斯泰式的“世界纪录自己”，但是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第一部第二卷开头花那么多笔墨写鞋子和军容是为了在后面嘲讽团长还是将军（记不清了）对grooming standard的形式主义和团长欺下媚上的作态【跑题了，而且我真的没有说《东厂》和这本书可以齐名的意思，我就是举个例子】，所以说作者写丝罗，写手指，还有突然写很难想象，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想写出女主外表柔弱内在坚韧，那是不值得用这么多笔墨的。一来是读者都知道女主换芯了，二来是她的行为，她要用银簪扎男二的这个行为，已经足够诠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如果是为了写女主在男二眼中的外貌/姿态，夸奖她是个美女，那也没有必要在氛围那么紧张的一个桥段中去写这种细节，而且… 现在女频这边整体的风气是避免男性凝视。如果为了表示这是男二为什么可怜她，愿意放她一马，那可能直接对男二进行心理描写更恰当，而且其实从女主的姿态和男二后来的行为，大家已经接收到“男二愿意放她一马”的信号了。总的来说，后面持续用这么多笔墨再去写她什么样子会显得过犹不及。

　　既然这一段有对话描写，我也一起说了吧，作者在对话上…. 还需要多斟酌。

　　你比如说这段儿，女主开导男主：“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你看，你的字还是一样好看，生活还是清净疏朗。” – 清净疏朗单拎出来是非常不错的一个词，但是… 就是没有人会这样说话啊，对话是非常口语化的，即便你去看十几年前的电视剧，那会儿对话写得都很文绉绉的，但是人家是为了用尽可能少的字去推动剧情，or整部剧三十到四十集，两到三名主要角色可能只有那么一小段儿振臂一呼的单方面输出是这种画风的。

　　然后说一下饱受诟病的开头：“[两人刚刚出场，应该也是头几次见面]杨婉见他有动作，赶紧又退了一步。“你这会儿要干吗？”干吗？是二声“干嘛”吧！邓瑛听完这句话，手在地上轻轻一捏，杨婉瞬间尴尬到自闭。她是四川人，平时就有说话紧张就爱嘴瓢的毛病。在谐音梗扣钱的时代，这倒算是她严丝合缝的博士人设当中，仅剩的一点点反差萌，可眼前包括邓瑛在内的这些人，他们还搞不懂这种好东西啊。”

　　首先这里的文风和这篇文整体的文风是非常割裂的，第二，它对于女性读者来说真的是1. 没有必要，很多人get不到这个笑点，2. 有点low，3. 女主真的严丝合缝吗？前面还没怎么体现女主的严丝合缝呢，读者也还没看到反差啊，这些不应该是由作者来定义的。

　　在文字这块儿上最后再说一下作者对压抑的封建大环境的描写。

　　其实这个作者有几点做得特别好，非常值得其他网文作者学习的，就是她很擅长侧面描写。去年说玖月晞的时候说过这个问题，在写比较刺激感官的、但是作者本人没有见过的东西的时候，从侧面去写反而不会那么浮夸/失真。《东厂》里我记忆比较深刻的是女主第一次听到有人被杖责，“听到”这块儿就非常妙，而且“听”也不是只写骨头碎裂的声音，而是也写了男主一起”听“的时候担心女主害怕的反应，我觉得这个设计就非常好。

　　但是越写就越不那么精妙了，比如说后面跪钉子（？记不清了）的刑罚，还有观看死刑等等。频繁地使用“血”的意象和用sensations来描述封建统治不是不行，就是俗套了，况且这些sensations你再怎么写也写不过那些真的见过这些事儿的人。我记得看《大明王朝1566》一开头是讲东厂太监的廷仗怎么架起来周云逸，怎么把他打趴下，又怎么把他踩住，然后紧接着就是内阁还有嘉靖像讨论一个工具一样讨论他，试图把他的死或者他的生当成锅一样甩，最后嘉靖还得“很仁慈”地说朕没想真的打死他，朕还得对他老婆孩子好。这一段描写（包括廷仗那一段）都是不见血的，甚至你会觉得这对内阁、宦官、皇帝来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这种平常反而更加病态了），但是你获得的潜台词是“周云逸在封建社会中不算是一个平等的人，他的命在这群人眼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确实没有必要用《大明王朝1566》来要求任何网文，同时网文的读者和粉丝也不应该过分地把任何网文捧到那个位置上。

　　说了一堆“什么应该进行适当删减”之后要面对的问题就是：“那应该写些什么呢”？

　　我觉得首先是应该多下一些功夫把所谓朝堂上的平衡和牵制写得更清晰直白一些。比如说邓瑛（男主）的老师交账册这一块儿他为什么一定要拦着，比如说为什么邓瑛一定不能让宦官贪污这个事儿暴露，不能每一次都笼统地用“他是为了平衡自己以前所属的集团和现在他表面所属的集团”来解释。

　　比如说还有后面书院突然一群人被执行死刑了，他们怎么突然冒出来的？黄然，怎么突然就在宴会上指责这个世道了？怎么突然就有个老哥被执行死刑的时候慷慨就义，说了两句半白半文的很煽情的遗言？大学必修写作，两到三节，教你写report的时候，通常都会非常鼓励你给受害者们一张脸和一个姓名，而不是就一句：“在皇权、宦官、内阁、督察院之间的争斗中杀死了他们”。

　　就是，事件之间的关联，开头的埋线，剥茧抽丝，我觉得是可以更精巧的。比如说开头可没暗示后面还要面对夺嫡啊，就感觉邓瑛好不容易升官儿了，突然又来一个支线要打。还有就是，以小见大。我觉得现在网文越来越喜欢写权力上的博弈了，但其实如果你笔力没到那个程度，写起来是大家都不舒服的。不是说别写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只写小人物，而是说（… 怎么说才会不那么难听呢… ），有些时候很多作者（不是特指《东厂》的作者）给人的感觉是所谓的“大格局”其实读者和作者双方都是云里雾里的，作者没有做到圆回来，读者可能都没去细究作者圆没圆回来。

　　很多作家写巨大的社会变革和博弈的时候其实反而会使用最清晰、简洁的语言来从另外一个角度写王侯将相才子佳人。这种上层角色算是局中的players吗？算也不算吧。因为确实除了人物传记和纪实文学以外，小说里头用很多篇幅正面描写权力斗争的真的不算多（至少我看过的不多），更多的还是从日常生活入手，从另一个侧面来描写某种颠覆。即便主人公主动参与在了权力斗争里，这种争斗也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一小部分，而且也不经常会是一个斗争接着一个斗争再接着一个斗争这样写。我觉得这不是说这些作者们缺乏技巧，而是作者们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才能用最朴实的语言解释明白。就像你去烟台吃海鲜，人家会让你吃生的，吃白灼清蒸的，因为它新鲜，它没那么多可掩饰的，但如果你来我老家 – 一个内陆城市 - 吃海鲜，我们得先炸一轮儿，然后再用酱油和糖做汁儿，这样才能遮掩腥气。

　　就是，上层的一些大的博弈，大的权谋争斗，想写好非常难，比大规模的暴力要更难写，所以这种时候要不然三言两语（像《澹春山》和《剑桥中国史》一样）简单粗暴地告诉你的读者前因后果和在正在发生什么，要不然就换个角度，隐晦但朴素地写这些事情对某一个人群日常生活的影响。说实话我看了那么多网文，从priest到玖月晞到很多知名写手都在“大格局”这个事儿上翻过车。我记得前两天豆瓣上有讨论说想看以怡亲王为主角的传记电视剧，然后底下就有人说现在国产编剧不行，如果一定要拍只能让二月河自己写，然后又有人说，但他已经死了。

　　所以，就是，大家都知道，这种东西，真的不好驾驭，不是说网文作者驾驭不了，现在一群人一起在互联网上brainstorm也没brainstorm出来个能写这种东西的新的专业作者/专业编剧，最后还是几十年前那群人。直接描写上位者博弈还描写得特别成功的，我觉得除了我历史教科书以外就只剩一些辅助回忆录/传记/纪实文学了（当然绝对也是因为我看的书不够多，我不怎么看正经书笑死）。

　　放在《东厂》这本书里，有些东西不写透不写明白，在虐到读者这个事儿上就会更困难一些。我看的时候就一直在纠结，“what，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应该感到被虐吗？还是我应该回去再看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我常识不够用所以应该去翻一下《剑桥中国史》看一下明朝什么样？”（《剑桥中国史》真不是用来装b的，它是在你考试之前最好用的佛脚，而且它在微信读书里免费，非常好用的工具）。

　　我不是说读者没有义务去像吃透课文一样看网文，我其实非常鼓励大家看网文的时候也别跳着看只看感情线，既然看了就认认真真地把每一句话都看了。我也鼓励有野心的作者去不断地试验，看到底怎么写是最有效的。但是如果读者看得很累，或者说认真看了也没太明白作者想说啥，那可能就是… 得调整了。不要步了priest和伊人睽睽的后尘。（她俩其实也有很多优点，但她俩的缺点也是比较有特点比较知名的，所以就先拿她俩举个例子）

　　现在回来说一下作者i男不i女这个问题，我其实没太觉得作者只爱男主，然后厌恶女主，她最多是个爱谈恋爱的异性恋（她当然更爱男主，她对男主的爱和怜悯如果能克制一点我觉得会更好）。她中间写了很多女主和她姐姐之间的互动，girls help girls那种，然后也提到了要用“解构主义”来做研究历史中女性的方法 ，等等。当然她这种写法有点伤害整本书的流畅性，有些时候还给人感觉是突然加进去了一块儿，但是我认为她所谓的i男不i女更多的是因为技术上被限制了，不是说作者这个人只爱男性。

　　女主是个女使，这个故事按理说应该是从她的视角讲的，但是故事主线是发生在朝堂上的，也就是男主那边，所以她不得不把更多的篇幅和亮点给了男主，她这个设计从最初就有了问题了。想拯救的话就是得让后宫和前朝交织得更好，我觉得夺嫡这个事儿还有一个什么婕妤突然生孩子，可能就是作者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她也在想办法拯救，但是真的太困难了，我看了那么多网文，如果主线是朝堂，除了垂帘听政的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掌权的公主（少），皇子生母，或者女扮男装，或者世界设定就是有女性官员（少），女性角色确实很难融入主线剧情。所以就造成了给人感觉《东厂》的主要情节即便没有女主也是可以照常进行下去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很成功地刻画了女主是个穿越者，是个看客的形象，但从看故事的角度来说，它也确实不那么精彩了。

　　另外就是女主的这个设定，她在现代的研究方向，也造成了她没有独立的故事线。第二部分里也会说到这点，女主在现代的设定只要进行一些设定上的修改，这篇文就能再往上走一个台阶。所以这篇文确实过不了森真子测试（所有的女性都缺乏与男性无关的故事线），斯芬克斯测试可能也很难过，但是被动这块儿也确实是因为女主是个穿越者的缘故吧。

　　总的来说，我认为作者需要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宣泄上和在写透情节上做一些适当的调整。

　　最后用“大家在晋江写文，扑街了吗？”这个问题底下的一名匿名答主的话来做个总结：“… 大部分新人要经历的过程是易到难，再从难到易，就像佛家所说：初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彻悟时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我祝《东厂》的作者能够文笔更扎实，化繁为简，早日进入彻悟的阶段。

　　好的，第一部分大概就到这儿吧，我想到什么新的了再回来补充。

　　我们来说第二部分，也是我为什么选择来看这本书的最大原因。

　　这部分我写起来非常吃力，因为1. 我不是专业学历史的，2. 我上学的时候就是historiography学得最烂，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很有可能是不对的。第一部分可能主观情绪更多一些，即便你不认同我我的口味，我也就那样儿了，但是第二部分我还是非常希望能力求详实的，所以，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和不到位的地方，我先道歉，我必须得道歉，我不希望给任何人留下错误的印象，尤其是对“历史”这个学科的错误印象。

　　作者和《东厂》饱受诟病的一个地方就是：女主的行为不像一名历史博士。

　　我能理解作者写一名博士是因为很多时候她需要一名工具人女主对圣心和朝堂的把握都很准很深刻，才能做男主和她姐姐的拐杖。

　　设定上是因为缺乏一些记载/史料/primary source, 导致女主的同行和导师们认为宦官邓瑛是一个… 奸人。但是女主坚信他是个好人。

　　在没有直接的、确切的、可以支持她这个论点的sources的情况下，她依然这么认为。

　　首先，读者们对“在没有史料的支持下盲目支持一个历史人物”感到不满是正常的。因为历史作为一门现代学科（至少我学的历史）还是会受兰克的史学研究主张影响，他是主张“研究历史必须基于客观地研读档案资料之后，如实地呈现历史的原貌。”（Iggers）

　　如果再往前说，那就是伏尔泰，他的主张就很启蒙运动：“不要重复别人说的，历史学家要用批判的、科学的思维，形成自己的看法。”

　　像我国的著名学者，傅斯年先生（他曾经是历史语言研究所的所长），也提出过“史学的对象是史料，不是文词，不是伦理，不是神学，并且不是社会学。史学的工作是整理史料，不是作艺术的建设，不是做疏通的事业，不是去扶持或推倒这个运动，或那个主义。假如有人问我们整理史料的方法，我们要回答说：第一是比较不同的史料，第二是比较不同的史料，第三还是比较不同的史料。”（傅）

　　以上这两位可以称的上奠基者的人是将历史当作一门现代科学来对待的。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会觉得“？历史是科学？”

　　是的，历史需要大量的考据，到了终点可能是要去田野中发现新的史料、新的语境、新的解读，但它的基础一定还是有据可考的（黄）。

　　这也是我对《东厂》这个作者感到比较奇怪的地方：（至少在本书的前半部分）她把历史向“信念”这个方向越推越远，而且也非常有可能给读者们留下对历史这个学科的错误印象，尤其是最后发现“原来在没有史料的支持下女主的信念也可能是对的！” - 这和现代史学的主导思想是不一致的。当然现在互联网上，已经有一部分网友认为历史（甚至所有非理科学科）纯粹是“观点”、“现代人的文字”或者“上层的工具”了，那么作者潜在的信息就是在加固这种印象。也可能是我太半吊子，或许到了大气层真的是“观点”和“信念”主导的，但是我确实还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就我个人而言，在IGCSE的阶段，历史课最注重训练学生的是发现并解释“因果”和概括、总结、分析来源。然后IB，会教你判断来源的立场对文本的影响与局限，也教你historiography（历史理论、史学），但是这个时候教的historiography还停留在照本宣科这个阶段 – “谁谁谁的观点是什么什么，他们用了哪个哪个source或者哪个哪个事件来形成这个观点”。再之后本科的通识教育，开始向你介绍significance（意义、重要性）这个概念，“这个source或者那个source说的这个话到底有什么意义”。然后本科高阶课程，真的开始教你如何写作了，开始教你选材，开始教你怎么用各种source有效地去支持你自己的观点。（最后也祝我自己最终有一天会去念历史MA，虽然对此我很怀疑，但梦还是得做的）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少说已经过去八年了，这八年的基础训练已经使你非常习惯于按照这个步骤/路数去处理文本，去思考问题了，这可能就是现代学科的意义所在吧【。当然你可以说这样教、这样训练有局限性，它当然有】。所以我觉得一名博士突然跳出这个大框架，得出了一些没有source支持并且所有人都“？”的结论是不那么寻常的，所以读者产生质疑也是正常的。

　　但从另外一个方向来看，这种历史和信念、观点、甚至艺术/技能是可交替的的印象其实也不算完全错误。我甚至愿意相信作者是在historiography这一层来写这个故事的，因为我感觉作者不是完全不了解这门学科或者是完全理解错误，而是在使用这个设定的时候她自己把自己绊住了。

　　我们先不去纠结直接改掉女主是专业学者这个设定，我们先想办法在她依然是专业学者这个基础上去挽救一下，看能不能挽救回来（虽然我依然很怀疑，但我不是怀疑historiography而是怀疑我自己啃不下来接下来这一段笑死）。

　　首先介绍一下historiography，中文是史学、史学理论、历史写作、历史编篡。Louis Gottschalk （他可能更不为人知一些，但是他写的Understanding History: A Primer of Historical Method是很好用的工具书之一）对historiography的定义是比较通俗易懂的：Historiography就是获得数据的过程，然后通过使用这些信息来对过去进行富有想象力的重建，但它不是虚构的，历史学家也不被允许去想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果historical method是分析是审视过去留下的资料，是科学，那么historiography就是“艺”，就是“辩”。这么看就会发现其实给女主留的空间还是比较富余的，她只要不是在“创作”就都是可以“重建”的。那么把女主和她的同行们导师们放在完全的对立面上就显得有点突兀刻意了，甚至会让读者怀疑：“如果你只是在“重建”那么与你同行的专业人士为什么会全部质疑你、反对你？”。作者（我现在找不到原句了）给我的印象就是她非常沉迷于浪漫化男主与女主对抗整个世界这个梗，在女主穿越之前就是他们各自单独对抗，她穿越之后就是两个人一起对抗，但说实话至少从女主在现代的身份这个角度来说，这样设定还是是会降低它的可信度和合理性的。

　　能够拯救这个设定的可能有两个人 （以及更多，但那就在我的知识盲区里了）- 柯林伍德和EH卡尔。

　　柯林伍德的《历史的观念》，我实话实说，这本我看得真的云里雾里，但是从我能看懂的部分来说，我觉得还是很有可能帮作者解决女主人设的问题的（别问我为什么这么一本书只拿来解决网文人设，我也不知道，就是写到这儿了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

　　《历史的观念》其实还是和十九世纪（上面提到的那几位）的史学主张有较大区别，首先它把历史学和自然科学区分开了，研究历史和自然科学是不完全一样的，因为历史是人观察人，而不是人观察环境和物件。“历史从来都不仅仅是现象，也从来不仅仅是用来沉思的奇观，历史学家不仅仅是看到，而是需要历史学家看穿，才能察觉他们内心的想法…. 对于历史来说，被发现的对象不仅仅是事件，而是其中所表达的思想。”布鲁图斯为什么捅死凯撒这个问题中的意思是“布鲁图斯在想什么，而致使他决定捅死凯撒？”。最后，我们就能来到那句非常著名的“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了。

　　所以说如果女主一直（注意，是一直）都是在通过反复代入自己来重现（reenact）当时邓瑛的思考，并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来重演、批判、形成她自己的判断，这虽然过于唯心，但也并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女主的同行们可以被写成，“由于自己的认知局限，由于自己对宦官的偏见，由于自己是个男人，or whatever, 导致了自己是这样这样这样或者那样那样那样判断了邓瑛的内心。”（参见philosophy of history）。所以我觉得与其再设定是因为史料缺失、有人要害邓瑛遗漏了史料、以及清朝人改动了明史（话说回来，清朝人改动的部分不是仅限于金人女真人什么的吗？我没想到满人还会… 改动一个宦官…….. 但我真的对明朝一无所知所以评论区指正我吧），倒不如指出是女主与她的同行们方法不同，女主使用了更偏向唯心主义的方法。我们也可以让男主做的事情，以及做的事情的后果保持不变，但是通过这种方法，他的动机和他的思想在后世看来就不会特别糟糕了，甚至可能是正面的。然而作者为了使女主显得更加正确，她设定是因为史料不充足，有遗漏，有清朝人对明史的改动，导致了同行们的错误判断，这反而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那么女主是不是也不够科学？既然没有足够的史料，她又是如何一直坚信男主是个好人的呢？倒不如把所有的争论都停留在“可能性”这个性质上，而不是刻意地把男主和女主放在“对抗整个世界”的位置上，然后刻意地证实女主是最正确的男主是最圣人的。

　　如果对柯林伍德产生了兴趣，他更贴近哲学一些，他的拓展阅读应该是黑格尔、克罗齐和怀特海，但这几位就完全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就是会炸了我的脑子那种，但是如果感兴趣的话，当然可以找来看一看。

　　那么第二个人，EH卡尔，我相对来说对他更熟悉一点，倒不是说我对他的理论有多熟悉，而是他出现在过我的教科书里，因为他写过很多关于苏维埃历史的东西。

　　他虽然不赞同“完全客观的历史记叙”（就是最开始说的那些十九世纪的人），但是他也不赞同柯林伍德对个人思想影响历史进程的观点 - 他可能更认为历史事实是社会的产物，这可能就是更贴近受过训练的读者们对历史的印象的。同时他提出了关于历史学家能不能/有没有必要评判历史人物的道德的这个问题，以及“当下的眼光”。（《历史是什么》里还讲了很多，我个人觉得这几点可能和《东厂》是最相关的）

　　以上提到的, 女主的人设可以根据他的理论进行微妙的改动以更加贴近读者们印象中的学者形象。比如说：不要死盯着邓瑛，不要把她设计成研究邓瑛一个人的思想对明朝的影响的历史学家，而是让她更关注那个时代整体，或者关注社会中某一股力量，不能把个体和整个社会放在对立面上。可以参考《不负》里女主的设定，我记得她就不是专门研究佛法和鸠摩罗什的【？

　　比如说：不要过分纠结于（女主和她的同行们）一个个体的道德水准（指男主），历史学家不是来做道德审判的，历史学家是来找因果关系的。当然你可以同情那个时代的受害者，但是审判“查理曼大帝和拿破仑做过什么”是偏离了历史的意义的，所以又回到了最初的点，让女主去对抗整个学术界 – 大可不必。现在，尤其是在讨论现代史近代史的时候，我们都会去指责一些历史人物，恰恰是因为他们还跟你认识的人，跟你生活的世界，跟你接触的环境息息相关，在历史长河中，他们甚至算是你的同时代人。

　　所以一群学者去审判一个五六百年前的宦官，然后所有人都因此孤立女主，是不太合理的一件事。女主本人也没有必要去过分纠结论证男主一定是个好人，是一个在现代眼光中道德水准超高的人。

　　这些细节上的调整我个人认为可以让女主更符合读者对现代学者的印象，不能说这样调整女主就会成为一个完全真实的学者，而是说这样调整会给网上攻击这一点的读者们更好的阅读体验（意思就是如果作出这样的调整，他们（我们）可能就不会再攻击这一点了）。

　　综上所述呢，豆瓣上对《东厂》中历史研究这块儿的抨击是可以理解，甚至可以说终点/结果是对的，但论述是不完全正确的。

　　现在抛开historiography来说，回到我的主观印象。我觉得首先作者在开篇把女主真的塑造得过分热情了，热情得不像一个学者了。就是，我提到的这两位历史学家，都认可历史学家不可能做到完全客观，完全客观甚至可以说是不存在的，但是，总得保持某种现代学科带给你的特质。我觉得可能是怀疑态度，可能是“客观性”，可能是得出结论前的观察，无论你管它叫什么，这种特质是多年的训练留给你的。对自己的研究对象产生奇特的依赖与爱慕是可以理解的，虽然我个人认为应该克制，但是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产生。不过我总觉得做研究的人出于学者的特质和专业的素养，是不会大张旗鼓地去暴露这份感情的，甚至有可能会为此感到羞耻，为此感到自己不够专业。所以女主直接毫不怀疑地跟男主表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确实有点突兀，毕竟女主在现代受到了那么多人的反驳，她不好奇真相吗？

　　其实作者还是做了很多努力的，比如说她对明朝相当了解，她研究了“解构主义”中的binary（虽然德里达貌似不希望解构主义成为一种“方法”，但是我真的完全不了解这块儿，我听说过德里达和解构主义完全是因为他学生的一本关于自己童年的回忆录是我们一节课的primary source），她研究了世界史，她去对比了和明朝同期的西欧等等，对Early modern这个时期做了一些整体的概览，这些都非常好，证明她花了时间和精力，她已经比大部分网络文学作者要快半个身位了，但确实在写一些人设的时候就是有很难跨过的门槛，比如说她没能有效地利用historiography来合理化自己的设定。

　　我觉得还是应该说一下，我绝对不反对在探索学科时产生的情绪，有很多时候是这些情绪引导着你继续探索的，所以我绝对不反对女主对男主的同情和对那个时代的同情，现代就是比封建社会要好。我们当时上完第一个学期历史如果觉得吃力的话是可以换别的课的，我第三次考试考了个五十多分，我是应该换的，但就是那个时候我们上课看了部电影，叫《恶魔崛起》，当时我就被吓哭了，它不是惊悚片，它真的不是，它到底讲啥的感兴趣的网友可以去搜一下，它绝对不是那种会吓哭你的电影，但我当时就是… 莫名其妙吓死了。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继续把历史上了下去。然后上的这些历史课里，一共碰见过三次老师自己把自己讲哽咽了的，是三名不同的老师，讲三门完全不同的课的。所以说我绝对不反感女主或者任何专业人士把情绪带进来的，我认为这是可敬的，但我可能不那么认同女主因为“爱与同情”所以要比同行们对一些事情的理解和判断要更“正确”（当然作者可能根本没这个意思，但就是看《东厂》的时候总有感到这种暗示，可能是我想多了）。

　　最后说一下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直接改掉女主是历史博士这个人设，直接改成历史人物粉（知乎这上头就有很多，贴吧里更多，weibo上也不少），或者半吊子本科生高中生等等。

　　整体看完这本书（其实结尾也emmm，但还是不要据透了，而且我也真的写不动了），我觉得是可以到6.5-7.0分的，不算烂，后面节奏和衔接问题比前面还大，但我是在垃圾堆里扒拉文儿扒拉出来的，《东厂》离“最糟糕”肯定有距离，但就是... 我刷豆瓣的时候看到的推荐语让我对它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也是我的锅，我扒拉那么多年垃圾了，我怎么还在抱有幻想呢【 ‍♀️

　　我感觉我想说的大概就这么多了，最后以《历史是什么》里我最喜欢的一段话结束：History is about the most cruel of all goddesses, and she leads her triumphal car over heaps of corpses, not only in war, but also in 'peaceful'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we men and women are unfortunately so stupid that we never pluck up courage for real progress unless urged to it by sufferings that seem almost out of proportion.'

　　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或者推荐我关于‘历史’的书籍，评论区见，也谢谢你看到了这里。

　　引用阅读：

　　Georg G.Iggers，《二十世纪的历史学︰从科学的客观性到后现代的挑战》

　　EH 卡尔，《历史是什么》

　　RG柯林伍德，《历史的观念》

　　黄国信 温春来，《历史学田野实践教学的理论、方法与案例》

　　傅斯年 朱渊清，《史学方法导论》

　　字数：13547，转自：安西尼费两锭，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104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