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的故事——《山人鱼与乌有王》

书呆熊

　　山人鱼的葬礼上，聚集了可谓多彩的宾客。他们向着长影延伸至地平线的死火山山顶进发，登山者络绎不绝，宛如盘踞大地的黑蛇。不可胜数的载货车盛满了殉葬的死鱼，拖着车缓慢前进的生物似乎是头消瘦的象，全身长满瘤块。摇晃的彩虹薄膜似的生物，暧昧的影子般的生物。飞禽走兽云集的异色行列中，也混杂着寥寥可数的人类的王侯组成的队伍。

　　这是收录在《短文集》中的一段文字，仿佛是在解释，本篇的一切并不只是一场绮梦。

　　山尾悠子对待异世界的态度，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是相遇的故事”。明明都是面对着不可名状之物，比起洛夫克拉夫特透过传达出的对异类的恐惧和精神洁癖，山尾悠子，更像一个“接收到了妖异电波”的人，并且试图向迟钝如我的寻常者，描述她所见到的瑰丽景象

　　她就仿佛某种过滤器，热衷于将同类的讯息作为素材呈现给读者。

　　How They Met Themselves

　　就像《他们如何遇到自己》中遇到自己“分身”（Doppelgänger）的一对青年夫妇一样，山人鱼的故事也开始于新婚旅行。

　　很怪异的，在这次旅行中，身为丈夫的“我”，对自己的妻子几乎毫无了解。而回忆是从心所欲地飞往任意时间点。而不知从何而来的说辞，被深深的烙印在了脑海中：

　　“舞者就像居住在与地面分离之世界中的珍奇生物一样。”

　　文章开始于结束之时。

　　一切幻梦都随着清晨的阳光变为似有若无的泡影，留给“我”的仅有燃烧的大火、石柱与石柱之间巨大的眼球，漂浮在空中的妻子，以及，缠绕上来的，我对“夜宫”的印象、机械人类、和单足舞蹈家的死亡面具。

　　“我”在蜜月旅行的第二天，见到了素颜的妻子，才突然有了实感：“自己和年龄差距很大，而且不那么熟悉的人结婚了”。

　　旅行由专门的人策划，这人是妻子的女代理人，莫名其妙的，新婚的头一夜选在了车站旅社，而且二人分开，在晚上“我”听到了争斗声，还看到了一个青年人而这个“我将多次目击的男人”，和后来与“我”擦肩而过的“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人”，很显然就是我与妻子的“分身”。

　　关于分身（Doppelgänger）或者说，替身、二重身：本意是指某一生者在二地同时出现，由第三者目睹另一个自己的现象。该存在与本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不限定为善或恶。民间传说当自己见到自己的分身，代表“其人寿命将尽”。

　　波德莱尔曾引用布丰“二重身”的概念，这样写道：我们之中有谁不是二重身？我认为，从年幼起就常常陷入思考的人们，其行为与意志、梦想与现实时常是双重的，其中的一方总要损害另一方，占据另一方的所得。他们中的某些人不理会炉边的舒适，身在炉边，心早已徜徉在遥远的他方。而另一些人却不认为命运中的冒险有多可贵，想要困在几平方米的斗室里，爱抚被禁锢的生活之梦。

　　关于“我”与妻子，我们还知道另外一件事，就是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从某种意义上，二者也可以视为互为“分身”。

　　在故事中，追悼伯母的纪念公演和夜宫的降神会交错。

　　山人鱼和乌有王的故事，依然被讲述着。

　　“这是舞蹈团的代表作，从前便是这样。”

　　在“我”的记忆中，

　　夜宫内灯光璀璨，大堂里铺设了几乎令眼睛感到刺痛的黑白棋格图案的地板，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一位女王般珠翠罗绮的中年女人，坐在铺了洋布的桌子最远处的上座，一面受人服侍，一面用餐。

　　而现实中，在视野中闪烁的夜宫：

　　仿佛一个梦境，仿佛梦中遇见之事。宫殿内部的一部分完全是夏日离宫的模样，多为不设墙壁的穿堂式构造，从外部透过成群的列柱也能一眼望尽深处，而以那著名的枝形吊灯群为主的内部照明设施繁多且明亮，一直望到最深远的地方，也能对秋毫之末聚焦成像，这正是眼睛欲望根源。是我的记忆与谵妄的宫殿。

　　然而这一切，也可能只是一场列车事故后导致的昏迷。

　　启动的卷扬机，轰鸣的运转，被放大的肢体的影像，慢慢延缓的红色血迹，铁与机械与斗篷布料缠在一起，危险的机械。

　　那被“我”认作是乌有王的痉挛的、丑陋的凸起部位咕嘟咕嘟的淌出黑油的，通过机械装置运动的个体，也很可能只是列车事故过程中留在脑内的细节。

　　母亲说：“你的虚无和那位姑娘的虚无完全不同，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海了。失去了自己的国度后开始流浪的乌有王说道。尽管他终于赶上了葬礼，但山人鱼的躯体已化作巨大的残骸……至少要放一把火。乌有王和邻近的王同时下令。乌有的臣民们已在漫长的流浪岁月里完全风化，失去了实体。……没有人记得后来是否有生物安然无恙地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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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岂能无怪哉 评论 《山人鱼与乌有王》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63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