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正发生”——《马利纳》

书呆熊

　　我和马利纳同居，和伊万恋爱。我活于伊万，死于马利纳。

　　复调、不按时间顺序安排的情节、恐怖小说的元素、人物的刻画、主题的解构方法以及写作风格。通过蒙太奇（电话、书信、片段、对话、访谈、长篇梦境、童话故事等），重点描写女性自我的视角、感知和寻找，造就了这本浓厚耐读、回味无穷的小说。

　　关于“今天”

　　“今天”对我来说是个不可能的词（……）我和“今天”的关系实在太差了，于是人们把我极度专注的神情当作走神。这种“今天”让我陷入莫大的惶恐和无比的匆忙，我只能写，或者只是在这莫大的惶恐中，描述正在发生的事。因为任何关于“今天”的文字都应当立刻被销毁，就像所有真正的信都是皱的或撕烂的、未完成的、未寄出的，因为它们“今天”被写下，却无法到达“今天”。

　　事实上，“今天”是只有自杀者才可以用的词，它对于其他人毫无意义。

　　开篇这段关于“今天”的陈述营造了一种阴暗的氛围，表明了无名主人公“我”正经历的生存恐惧、内心动荡和深切绝望。日常生活“今天”似乎毫无意义，除了那些寻求与这种生活彻底决裂的人。

　　这段描述让我联想到“正发生”。《物体系》中提到，Happening（l’Evénement，偶发事件演出）为美国艺术家Allan Kaprow于1958年所提出的字眼，原意为“正在发生的事件”，强调过程的重要性，其灵感来自音乐家John Cage。Kaprow主张，Happening主要在制造一个观众可以参与的事件，“一个自发的而且没有情节的戏剧性事件”。其特征为一场狂欢式的毁灭，对物品大加羞辱，在这样的大浩劫中，一个饱和厌腻的文明，在庆祝它自己的完全沉沦和死亡。这与1960-70年代非常流行的一种艺术活动和科幻小说中物的“自杀”或谋杀事件相仿，都是对传统价值观和结构提出质疑。

　　《马利纳》中巴赫曼的做法也很类似，只不过体现在个人内在心理层面。当时的事件是以一种刻意矫揉造作和挑衅的方式上演的，目的是引起人们对社会空虚和荒谬的关注，而《马利纳》中的“我”则从自身存在的层面反思了这种空虚。无论是打破社会规范，还是表达内心的绝望和骚动，似乎都在试图解构现实，以指向更深层次的、也许是无法承受的东西，日常生活的无意义都被主题化了。小说中使用语言来表现内心支离破碎和身份认同割裂的方式可以视为一种文学的“正发生”。

　　关于“语言”

　　书中的主人公常常濒临失语，语言的断裂和支离破碎的叙事风格反映了她无法完全把握自己的身份和现实。这不禁让人联想到1968一代，他们也试图通过新的表达方式，如事件、政治行动和创造性的抗议形式，来打破传统结构的僵化和不足。

　　我要告诉您一个糟糕的秘密：语言是惩罚。语言必须囊括一切，而在它之下，一切又必须根据它们的罪及罪的轻重再次消散。

　　书中“我”曾这样描述她的语言哲学信条。而“我”与伊万、与父亲的关系，深深植根于父权制结构，伊万代表了一种传统的男性角色，疏远而缺乏情感；而第二部分中与父亲的关系则更加复杂和紧张。对语言和创造性表达形式的探索也可以看作是对父权制的反抗，是内心的撕裂和冲突的反映。“我”不断与这些男性形象搏斗，叙述者的真实经历与她的内心独白或噩梦之间的切换体现着她的反抗。

　　语言腭化。我还记得那些单词，很多年来它们在我的舌头上生锈，我也熟知那些一天天在我舌尖溶解，或是我几乎咽不下也吐不出的词。

　　我躺在公寓的地板上，想我的书，它丢了，没有美丽的书，我再也写不出美丽的书了，我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想这本书，没有原因，我一句话也想不出了。

　　匈牙利巷

　　《马利纳》故事背景是维也纳，这座城市发生了数不清的情感伤害和肉体暴行。匈牙利巷是“我”与马利纳和伊万生活的地方。这条小巷不仅是一个真实的地理位置，也是一个记忆空间和与自身身份对抗的空间，一个既代表安全又代表威胁的象征性场所。在这里，内部与外部、现实与想象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在这个空间里，身份、创伤、人际关系和父权制等各种主题的集中交织，“我”试图找到自己的身份，处理自己的恐惧和创伤。

　　而门牌号6和9就像是镜像数字，可能也暗指马利纳和伊万之间的关系。马利纳和伊万可以被视为一枚硬币的两面，他们相互映照，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伊万代表了更多的外部世界，一段充满激情但也缺乏安全感的爱情。而马利纳则体现了内在的、智慧的、近乎险恶的一面，与叙述者的身份和压抑的情感有着深刻联系。镜像可以指向叙述者自身的矛盾与割裂：感性与理性的冲突，对爱的渴望与内心黑暗的恐惧。想起了《达洛维夫人》中的Septimus和Clarissa，也是镜像角色从不同角度诠释了孤立、身份认同和社会期望等类似主题。

　　“全”vs.“半”

　　巴赫曼巧妙地让人物名字不仅是标识，也极具象征意义。伊万的姓氏是甘茨（Ganz, 意为“完全，整体”），而"我"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反复提及“半”。

　　出生时我戴着“半顶幸运帽”（……）半份祝贺，为了半顶幸运帽。谁会想要哺育一个孩子、尽责地将它抚养成人呢，如果它只戴着半顶幸运帽来到这个世界上。您会怎么做，院长先生，半个院长位，半份荣耀，半份认可，半顶帽子，您会对这半封信做什么？我给您的信不可能是一封完整的信，因为我对您祝愿的感谢本身就是半心半意的。

　　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同时指向了“我”在身份和与马利纳的关系方面都是分裂或支离破碎的，依赖甘茨先生的过程也是“我”寻找完整自我、身份统一的过程。


1813 个汉字

转自：恩醯NX 评论 《马利纳》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123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