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时光》：不曾相濡不曾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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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多大的概率我们可以相濡以沫？
　　有多小的概率我们依然相忘于江湖？
　　　　　　　　　　　　　　　——题记

　　住在世界名都巴黎的一对等待有缘的中年男女，一个是丧偶的衣冠楚楚的公司职员玛蒂尔德，每日穿梭在暗淡灯光的地铁站，面对不断因各种问题耽误的轨道交通，身历着说着假话艰难度日子说真话则面对人生毁灭的生活；一个是未婚的因意外失去做外科医生梦想的蒂博，每天作为急诊服务中心的医生面对的是需要人安抚的老人，闯祸的少年，年纪轻轻得绝症的女郎，他会关心他们，爱惜他们，可他自己却连一个爱人也不能保留。于是，当玛蒂尔德握着儿子送的“银色清晨的捍卫者”渴望安抚自己的脆弱，当蒂博知道人们的脆弱，渴望拥抱某个女子，“让她不要担心害怕”。爱情小说就此拉开帷幕。

　　开篇里，玛蒂尔德预感五月二十日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改变她的生活，她还去找通灵者求证，果然，一天之中，在作者的安排下，他们的确有两次交汇的机会，第一次，玛蒂尔德在蒂博医生前往看顾她好心照顾的女子之前便离开了，第二次，相遇在地铁车厢里，但当他想要与她说话，抬头再要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人群，一切依然没有改变，不曾发生变化的生活依然继续，唯一发生的变化只是她在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时，辞掉了自己的工作。

　　没有开始的感情故事，渴望开始的感情故事，蒂博在邂逅之时就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和他有着许多共同的地方”，而玛蒂尔德则丢失了儿子送的那张“银色清晨的捍卫者”，梦醒一般地明白再无人保护她，她依然得自己支撑下去了。

　　这样的故事虽然来自《地下时光》，仿佛典型又平常，但每个走过一半人生路的男女都或多或少会有过类似的经历，一些失去以及失去之后再也得不到的痛，走到中年，绝大多数人会慢慢让时间冲淡痛苦，然后，如玛蒂尔德一般，重新振作，继续融入城市，成为这个巨大的“永远在把自己的节奏、紧张和高分强加于人”城市里“被无视”的百万孤独的乘客。

　　在这“多么地凶狠”的城市里，“它让那些想再次苟且偷生的人们付出多大的代价”。“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这座城市”，其实，人人都是。然而，一对渴望相濡以沫的男女，却没有交汇的机遇，只能永远地相忘于江湖。（双引号中为《地下时光》里的句子）

　　女主角玛蒂尔德在职场里的那些厮杀，人心的那些阴暗，强势下的勾心头角，那些扶持自己却不容自己反驳的上司，那些自己招揽却最后抛弃自己的下属，放在任何国家任何民族，原本没有什么不同，能引起共鸣的，是同样经历着这些天下的上百万的人，每天都在过类似的日子。无关男女。

　　男主角蒂博追梦不成而渴望平常的生活里，旁观世人的喜怒哀乐，体练自己的爱而不得，同样在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也没有什么不同，能引起共鸣的，是同样经历过和经历着渴望一份安宁又稳定感情的人，无关男女。

　　作者德尔菲娜·德·维冈，非常不熟悉的名字，偏偏因为她的《地下之光》，让我记住了她复杂的名字。一个从三十五岁才开始写作的女子，透过怎样的窗口看见这世间六十年代出生的男女们那种只能归于“虚空”的渴望呢？以及那曾经爱过、失去爱侣、再渴望爱恋的温软？灯火阑珊的城市里，来去匆匆的人群中，两个孤独悲伤的侧影，曾经距离这么近，最后距离依然那么远。“蓦然回首”的“灯火阑珊”而求而不得。

　　德尔菲娜·德·维冈的笔下，人物是典型和突出的：奋斗在职场的职业女子玛蒂尔德性格坚毅，刚柔并济，三十岁丧夫之后，十年时光都在同一家公司奋斗，每天奔波在地铁里，每天计算怎样最快最节约时间，最终却因为她得罪了以为早已经灵犀相通、知根知底的上司而不得不辞职离开，如此重情重义却不得赏识的知性金发美丽女子，不由人令人心生怜意；至于因为失去了梦想职位而只能从事急诊服务中心工作的蒂博，日复一日重复着简单的出诊，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车上，不曾同情自己，却能安抚他人，懂得世人的孤寂，也是极好的男子，然而，如此的好人，却得面对爱着的那个女子始终不曾爱过自己，仅仅是肉体需要而已，连相濡以沫也不是。

　　这是这个时代里，这个二十一世纪里，走入中年后的悲哀，放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一样的悲哀，不能说放在任何时代，因为，知性女子已经独立到如玛蒂尔德这般一个人独立养家养活三个孩子。然而，不管职场上的玛蒂尔德如何强悍，不管安抚病患的蒂博多么慈悲，对他们自己来说，心中都有一个空洞，一个虚空，无法填满。渴望爱是这个时代这个年龄的同样的悲哀。

　　在《地下时光》中，德尔菲娜·德·维冈勾勒着水泥森林里的孤寂，白描了男女主角的人生，“于是，我们看见忧郁和沉思的天使与分析和争论的恶魔同时出现，彼此提携。（雨果语自《<克伦威尔>序》）”宛然是一幅当世的现代都市之浮世绘，而深刻在文字背后的，悲哀和痛苦是永恒的，寻求的解脱却是艰难的。眼光犀利的作者，视角广阔地在人群里掠过，笔触却细腻如同解剖，娓娓道来的故事里是职场血泪，是对真对纯的眷恋和惋惜，唤起的是共鸣后的读者对自身问题的思考——“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真不愧是2009年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短名单作品，真不愧是2010年法国科西嘉读者奖作品，整篇小说流畅细腻，不仅满怀同情地解析着人到中年的残缺——玛蒂尔德在丧夫的车祸后截肢的跛足残疾，蒂博意外之后手指残缺而失去做外科医生的资格；更文辞睿智，见解深刻，满怀慈悲哀悯着人到中年的精神残缺——玛蒂尔德被排挤后丧失的精气神，蒂博渴望释放爱的无能为力。

　　人，只有走到了中年，明白了那些失去的再也不能重归的，却又不能放纵自己一蹶不振时，才有这样的渴望情感归属。孤独不是理由，而人到中年的“内心深处有点什么在抗拒着”，“那是一种无法释放的东西”，“是一种愤懑”，“是一种内心深处膨胀这的东西”。那是读者可以看明白的一种渴望释放——爱和渴望被爱。

　　“或许有这么一点火光，转瞬之间便熄灭了。”如此短暂的一天里，发生了那么多细小的事情，带给读者无限的思考和叹息余地，这便是《地下时光》里两个超过了四十岁的男女，在人生过半之后，依然渴望阳光，依然渴望温暖，依然渴望爱和被爱的一刹那。如果说《廊桥遗梦》抒写了中年爱情的凄美，那么可以说《地下时光》写尽了中年望爱的无尽遗憾。一切的一切，即便无关风月，却也是“此情无处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字数：2214
　　转自：蓝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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