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时间》：“没有未来，只有过去。”

劫天下

　　“没有未来，只有过去。”

　　这是书中人对自己的国家人民的描述。

　　俄罗斯向来是苦难深重的土地，几乎是饱蘸鲜血写就近代以来的民族史。从沙皇到苏维埃，巨大的帝国崛起又轰然倒塌，其兴也勃，其败也忽。俄罗斯的过去，扒开金碧辉煌的大门，密密麻麻都是尸山血海。

　　普京说过：“忘记苏联的人没良心,想回到苏联的人没脑子。”

　　社会主义的大厦轰然倒塌。苏联解体后，打开国门的速度太快，大批军工企业倒闭，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国企效益差，体制僵化、死板，在国外的产品一进入之后马上就接连破产。一些资源占有者迅速蚕食原先的国有资产，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巨大的贫富鸿沟就撕裂开来。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街上多了大批失业人员，管你从前是工程师，医生，教授。我国也经历过国企改制，如今的东北重工业区也萧条不堪，但至少经济秩序尚稳，没有酿成动乱。一些国企在保护下逐渐改革，能够取得效益。当时的俄罗斯还面临更复杂的民族问题，下岗工人想摆个小摊，疏通下水道也很难，因为有“黑毛子”（指那些来自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阿塞拜疆的黑头发讲俄语的移民）干着最底层的活，工作机会之争加剧了民族冲突，社会秩序不稳，黑帮横行。身在其中不觉，有了对比不由得感慨自己能够在一个和平过渡的国度，何其幸哉。

　　所以人们怀念起从前的苏联，虽然穷，但是最穷的人也有饭吃。有些人在厨房偷偷听BBC，读索尔仁尼琴。尽管厨房里的那点面粉要排队六小时，但是没关系，排队的时候可以读诗歌。有些人怀揣着社会主义的理想，尽管要时刻提防墙壁那边的耳目，但是没关系，相信自己是为了建设伟大祖国而奉献一生。

　　中国人一直不像俄罗斯人一样有着浓厚的宗教传统，社会主义理想之于俄罗斯人而言，几乎是信仰，取代了东正教作为精神支柱的存在。信仰崩塌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从没想过，身边那些从七八十年代走来的人，也坦然的接受了如今消费主义主导的价值观，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鲁迅说国人善于忘记，中国人的苦难也不可谓不深重，或许是政治环境仍不许人那么清晰的去纪念一些是，或许这种忘记的本领也可以支持这个民族尽管伤痕累累也能向前看，活下去。想起余华的《活着》，好死不如赖活，历经毫无意义的苦难，最后剩下一条命，可是谁知道明天呢，有未来，就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希望。信仰，林语堂说中国人的信仰就是“过日子”。

　　理想与极端的信仰毕竟是极其可怕的东西，为了主义饿殍遍地，焦土三千，忍受高压的生活和西伯利亚的苦寒。我怀疑人们对过去的怀念仅是出于对当前的不满，恐怕没有人真的想回到苏联的红色恐怖中去。你看近年来的绿绿，已经成为了世界公敌。光荣的俄罗斯，伟大的俄罗斯，拿破仑和希特勒都无法攻陷（尽管不是因为俄国人，而是因为俄国冷），贡献了伊凡雷帝，叶卡捷琳娜，斯大林的俄罗斯。如今俄罗斯人真正认同的还是一个威权政府，他们喜欢的还是铁腕政治家——这是俄罗斯的精神与地缘结构造就的，毕竟平民已经被剥夺了生活质量和理想，只剩下了虚幻的大国想象，可以让他们在媒体上读到，保有一丝民族尊严。

　　苦难有意义吗？苦难本身没有丝毫意义，但是能把苦难转化成深刻的价值，似乎是俄罗斯人的民族天赋，通过苦难的试炼难，才能证明自己作为弥赛亚民族的独特命运。拜占庭帝国末代皇帝的一个侄女逃到了俄罗斯，与伊凡三世结婚，沙皇俄国开始自视为东正教正宗。东正教信仰使得俄罗斯民族坚信自己是这个世间的弥赛亚民族，模仿耶稣基督通过自己的苦难而使得人类获得救赎。于是，苦难被审美化，它不是命运暴虐的毒箭，而是上帝的礼物。只有通过它，俄罗斯民族的意义才真正获得呈现。对于苦难的救赎意义的深刻思考，使得俄罗斯的文学与艺术皆直抵人性的最深层次，克服苦难的勇气，善和恶辩证关系，使得这些作品具有震撼性的张力。苦难里暴露出人性中最极端的一面，善或者恶，爱情或者死亡，都淋漓尽致，惊心动魄。

　　当年陪同十二月党人去西伯利亚的贵族女子的身影从没有从俄罗斯的历史中消失过，尤其是女性。阿列克谢耶维奇从女性视角展现俄罗斯女性的世界，书里处处充斥着酗酒和家庭暴力，而许多女性居然就这样包容了下来，就像俄罗斯宽广肥沃的土地一样，渗入鲜血，来年长出作物。这样的慈善几近宗教意味上的宽容，正如老陀所形容的，是盖亚，是地母。恐怕也很难为当代、另一种文化里的我们理解。

　　15年诺奖的时候知道了阿列克谢耶维奇，读过切尔诺贝利就喜欢上了。文学作品我还是偏爱沉重浓郁的现实主义风格，读来每行字都觉得内心震颤。

　　字数：1643

　　转载来源：发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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