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居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新人报到
查看: 81|回复: 0

《素食者》:渗入日常的暴力与走向毁灭的反抗

[复制链接]

用户组:贡士

谙于世事,不愿世故。

      UID
868
      积分
2254
      回帖
888
      主题
392
      发书数
0
      威望
1614
      铜币
3057
      贡献
0
      阅读权限
60
      注册时间
2025-3-1
      在线时间
236 小时
      最后登录
2025-12-17
发表于 2025-5-1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一个最平凡的女人从关于生肉、鲜血和杀戮的梦中醒来,她不愿再成为伤害人的凶器,因而决定吃素。然而,她身处的社会运行在“暴力”之上,嗜血的渴望也隐藏在内心深处。她开始像植物一样生活。可由此能找得到出路吗?小说《素食者》似乎给出了一个悲观的答案。

  无处不在的暴力

  英惠成长于典型的传统父权制家庭:父亲是家中具有绝对权威的大家长,性情暴躁、固执、残忍,“大男子主义”,家务全由女性承担;姐姐仁惠看似早熟,实则委屈求生;弟弟英浩性情暴躁,认同父亲。代际暴力的呈现方式是直接的,孩子都会挨打,而英惠“温顺且固执”,“不懂看父亲的脸色”,客观上形成了一定程度的“不服从”,结果是遭到最频繁的暴力对待。是父权社会的规则,赋予了父亲以暴力规训子女、甚或凭心情任意施暴的权力。

  而两姐妹各自的婚姻,则体现出现代资本社会下父权制家庭的不同形态:英惠与小郑是“平凡的夫妻”,各自安于工具性角色,家庭主妇妻子兼职工作,职员丈夫常年加班;开化妆品店的姐姐仁惠同时操心收入与家务,供养丈夫的艺术创作,姐夫脾气温和,但家庭角色全方面缺位。两个家庭的共同点在于,夫妻间缺乏情感流动,甚至少有语言交流;男性自私自利,对妻子的身心健康漠不关心,而女性要以男性的需求为中心,没有表达负面情绪的渠道。冷暴力背后,直接暴力发生于更为隐蔽的场景:两姐妹都遭受过婚内强奸,并在事后选择沉默隐忍。

  受儒家文化传统影响,家长权威在子女成年后依旧延续。英惠拒绝吃肉,既否定了家族的传统和父系家长的权威,也无法满足“年轻气盛的老公”的性需求。此时,丈夫求助于妻子的父母和姐姐,收到各方的歉意,而无人关心英惠本人拒绝吃肉的真正原因。夫权、父权及传统的等级秩序合谋,试图在成年女性身上夺回被动摇的控制权。这种冲突,由多方劝说无果,升级至丈夫的婚内强奸,进而在家庭成员相聚的场景中达到顶峰:英惠最终以割腕拒绝父亲强塞给自己的糖醋肉,住院后也拒绝了母亲伪装成中药的黑山羊汤。然而,在维护吃素权利的同时,她也变成了一个病人,将自己排除在社会认可的范畴之外。

  家庭秩序是社会秩序的缩影。文中对现代资本社会的权力关系着墨不多,但读者仍可以从一些场景和片段中窥见结构暴力对个体的影响。如丈夫“好几个月没有在十二点前下过班”;而“家庭”被视作“个人”的延伸,妻子作为丈夫的附属品,在职场同样受到审视和考量:丈夫公司的聚餐中,英惠被期待做一个普通的职员妻子,有和其他人一样的饮食与衣着习惯——正常吃肉和穿胸罩——而违反期待则会使丈夫在公司受到质疑。

  小说第三部分对治疗精神疾病患者的描写可谓详细。患者被隔离于社会生活之外,个人诉求让位于医学上“健康”的标准。医疗的目的在于治疗疾病,最终使病人恢复符合“健康”定义的身心状态。在这样的标准下,不按时吃药、打点滴以及拒绝进食都是不符合要求的、需要矫正的行为。在病人放弃进食亦即放弃求生欲望时,插胃管输入营养,以痛苦的方式迫使病人维持生命,这是医院正常的流程,也是由医疗系统自身性质决定的。可以说,在严重的情况下,病人会被剥夺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无论是道德、医疗或是司法方面,在《素食者》的世界里,都存在针对性别的双重标准。如果说丈夫小郑在遭到质疑后还能通过业绩证明自己,可以视为资本逐利属性带来的相对“公正”,那么姐姐发现自己的丈夫与英惠发生关系进而报警之后,姐夫和英惠各自的遭遇,则完全不合逻辑:英惠因为精神不正常被送进隔离病房,说明姐夫有犯罪行为或精神不正常,那么不应该“被放出来”;而姐夫被诊断为精神正常,后来又被释放,则可以反推两人是自愿发生关系,英惠精神正常,因此不应该被隔离。但这一事件的结果,是有意识地实施性侵犯的男性加害者继续社会生活,女性直接受害者被社会隔绝,作为间接受害者的姐姐同妹妹一起被原生家庭抛弃,并独自承担“丑闻”造成的压力。司法不公和舆论偏见的暴力使姐妹两人陷入更为艰难的处境。

  整个过程最荒诞之处在于,暴力渗入家庭、社会和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日常的暴力侵蚀女性的身心健康,挤压女性的生存空间,而当女性脱离社会生活领域,甚至自愿放弃生命时,医疗系统又以暴力方式迫使女性“生存”并“回归正常”。

  合作与出走

  在充满暴力的世界里,个体如何生存?小说中,一种典型的方式是顺应规则:服从上位者,控制或欺压下位者。男性人物基本遵循这一规律,如丈夫小郑顺从领导但对妻子发脾气,弟弟英浩挨打后靠欺负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发泄情绪等。

  女性的表现形式则更为复杂。母亲同样认可现行社会的底层逻辑,所谓“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是一种最朴素的表达:不认同暴力、不顺应现行权力秩序的人,无法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母亲在通行的婚姻制度中长期处于权力下位,后来又因长辈身份获得对子女、尤其是女儿的支配权,因此与父亲的直接暴力相比,母亲用山羊汤伪装成中药的方式更为温和与隐蔽,但目的都是让英惠回归“吃肉”的习惯,本质上是一种代际控制和压迫。

  日常暴力的后果,在仁惠与英惠姐妹身上,首先表现为“失语”:从小看父亲脸色的姐姐日后在婚姻中从不开口表达不满,而“温顺且固执”的英惠结婚后少言寡语、从不抱怨。但与此同时,攻击性并未完全消失。仁惠的攻击性转向自身:遭到婚内强奸后假装昏睡,但“一觉醒来,吃早餐的时候,她总是冒出想用筷子戳自己眼睛的冲动,或是把茶壶里的开水浇在自己的头顶”,而最后一次她产生了自杀倾向。

  然而,伤害自己的身体,作为“唯一可以随心所欲做的事”,依然不容与母职和长姐的责任;自杀等同于放弃孩子,“是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残忍、不负责任的罪过”。仁惠早已内化了传统文化对女性设置的道德标准,以他人需求为重,而女性的身体,在这样的语境下,亦是服务他人的工具:赚钱养家、照料生活、满足性需求……主动放弃生命,从平常的眼光来看,无疑是消极的举动,但面对社会道德的暴力,“放弃生命”也意味着“不配合”,因此蕴含着某种反抗的意味。

  女主人公英惠将这种“不配合”做到了极致。决定吃素的开始也是不再以丈夫的意愿为中心的开始。导火索是在切破手指又遭到丈夫的冷漠对待后做了一个梦:迷路后来到挂满生肉的仓库,吃了一块掉在地上的生肉,随后经过森林到达溪边,看见野餐的家庭吃着紫菜卷饭和烤肉。文明社会的温馨场景背后,是嗜血和杀戮,而仓库地面的血水中反射出自己的脸——自己亦是暴力链条的一环。从此,她开始吃素,并扔掉家中的肉,只给丈夫做素菜,由此也一定程度上背离了社会文化赋予妻子角色的责任。

  而另一方面,对血和生肉的原始欲望依然存在于“自然”的人性之中。“走过肉店的时候,我会捂住嘴巴。因为从舌根冒出的口水会浸湿我的嘴唇,然后从我的唇缝里溢出来。” 吃素因此成为一种压制原始暴力冲动的方式,好让自己不再成为“杀戮或伤害人的凶器”。

  当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引起夫权和父权的报复时,英惠本能的攻击性也已转向了自身,这也可以解释,家庭聚餐被父亲强行喂食糖醋肉时,她举刀的动作不是自卫或逼退他人,而是自我伤害。但第一章结尾显示,压制暴力的努力是失败的:在医院里,尽管英惠已开始在公共场合裸露上身——亦即逐渐脱离人类文明——但仍在动物本能驱使下猎杀并咬噬了一只鸟。控制与压迫此刻变为赤裸裸的杀戮与捕食,说明以动物形态生存并非摆脱暴力的真正方式。

  逃离人类社会

  第二章的情节涉及一个自然与文明交汇的领域:艺术。作为艺术工作者的姐夫,早期作品致力于“捕捉人们在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磨损并撕裂的日常”,在经历英惠割腕事件后,从前作品中的画面不再仅仅作为艺术对象出现,伤害与痛苦变得真实可感,艺术和生活的距离被打破,因而感受到“威胁”并进入创作瓶颈。而偶然听说小姨子臀部的胎记,并从中重新获得灵感,看起来首先是艺术的关注点从“社会”转向“自然”。

  英惠身上朴素、直率的特征和“某种树木未经修剪过的野生力量”,成为姐夫最初的兴趣来源;而胎记也“让人联想到太古的、进化前的或是光合作用的痕迹”,感受到“某种植物性的东西”。第二章前半部分以姐夫的视角反复提及,对小姨子不存在非分之想,拍摄人体彩绘是向往自然而非情欲的艺术实验。而随着情节的进展,“抵达某种界限”而“不想停止下来”的姐夫开始产生情欲,在梦里,“臀部上的胎记消失不见”。艺术,作为人类文明的产物,再次滑向文化暴力:对身体的凝视。

  男权社会中,被凝视的对象通常是女性。而小说中,姐夫的男性同事J也成为拍摄的对象。创作主体出于客体地位时,对其中的落差也更为敏感。“人家不像是妓女,就算是妓女也不能做这种事啊”的控诉,真正目的并非为英惠发声(从后文可以看出,英惠此时已凭借植物本能被彩绘上的花所吸引,因而并无不适),而是借女性表达自己对成为凝视客体的不满。

  而在艺术上向往“自然力量”的姐夫,事实上只是伪装成植物的“兽”。在自己身体上画满植物彩绘,其目的首先是让英惠“接受”自己。这种诱捕到最后彻底撕下一切伪装,变成直接的强奸。

  艺术的生成过程带有文化暴力的印记。动物的世界里,暴力更是赤裸不加掩饰。但身上的彩绘让英惠找到了新的方向——成为植物。退出人类社会的英惠,也同时摆脱了通行的安全意识、道德观念和饮食习惯。然而,这能否被视为一种出路?

  乍看之下,答案是否定的。摒弃自身所有的暴力因素,甚至全然无视人类社会的暴力,其现实结果是将自己置于更容易受到暴力伤害的境地——假如英惠有正常的锁门习惯,姐夫至少不会直接闯进家中。而人依旧困在人的身体里,不可能只靠阳光、土壤和水分生存,因此,以植物的方式生活,只能成为“病人”,最后走向自我毁灭。诚然,如前文分析的,自我毁灭也是 “不合作”,可究其本质仍是一种消极的反抗,一种虚无主义的出路。英惠的结局更像是在说,“在人类社会存活”和“摆脱暴力”本就不能相容。

  但小说并非全然悲观,而是将“非暴力”的一线希望寄托于姐妹情谊和女性之间的同盟。“世上所有的树都跟手足一样”,树的根系相互联结,树不是彼此孤立的。生病的英惠被众人抛弃后,照顾并关心英惠的,除了姐姐仁惠,还有富有同情心的病友熙珠。(在第三章姐姐的视角里,周围人不再是“J”或“P”这样的代号,而是有具体姓名的人。)而英惠的毁灭也不是全无意义的:在照料病人的过程中,姐姐仁惠开始反思两人成长过程中在原生家庭遭受的暴力,以及自己和妹妹各自婚姻中的问题,并逐渐理解妹妹的感受。从起初的劝说进食到最后阻止医院插胃管,可以说,是妹妹启迪了姐姐的觉醒。英惠逐渐走向死亡,而仁惠继续面对人生,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树木无声的抗议。

  总字数:3790
  作者:Herbstbahnhof
  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368948/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阡陌居

GMT+8, 2025-12-17 21:49 , Processed in 0.086875 second(s), 2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