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交谈的时刻》：语言以上，文字以下

劫天下

　　我越来越深信：有许多语言所无法触探的边界，需要诉诸某种形而上的东西去填补。在诸如这样的时刻面前，例如：节庆来临置备年货之时，或者学业精进毕业将至之时……我们的语言往往是直白而确凿的。在我举出的这两个例子中，属于“节庆”的涵义是丰盛而令人快慰的，因此，“置备年货”的心态上的放松与愉悦，是与这一节日自身定义的传统密不可分的——与家人前往市场或集市上购置年货的重要一环，就是要与商贩打交道。讨价还价的声浪意味着一波高过一波的喜庆气氛，这种嘈杂的背景音，同时也表明：与冷静和寂然的疏离。而在另一种情形下：学业临近毕业之时，又是另一种与自身的状况极为亲密的审慎考虑。从小学开始，历经中学、大学，到研究生，以至博士，每一个毕业的转圜点，其实都是用可以量化的指标，定义着一个人的人生路程。

　　这些最为朴素而平常的生活缝隙，因为语言的浓度与密度而变得热闹异常。换句话说，在这些生活的时刻来临之时，语言是有效的，它并未缺席。那么，这就自然地，引出了一个问题：在何种境况之下，“语言”可能是无效的？

　　自有记载的人类诞生以来，我们的祖先利用工具保全并装饰自身。学会用“火”，打磨石器，狩猎食材，一步步地，脚踏实地培育可以立足的技能。从人类在辛苦的劳作中发出的劳动号子，到拥有自己的语言，进而发展自己的文字，壮大自己的文化，一路走来，历经数千年风雨。在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探访土著部落的年代，那些远离现代文明的最后的幸存者，借以栖息的，就是部族的图腾。那些部族居民身上，令人惊世骇俗的身体彩绘，深深震撼着这位举世闻名的人类学家，这种属于远古的审美体验，无疑是这颗星球上最为珍贵最为纯粹的某种象征。而这些散落在岛屿上的数量为数甚少的土著居民，他们只有语言的运用，文字是缺少的。就土著居民来说，借以沟通彼此的语言是必须的，同时，他们自身也发展出一套用动作代替语言的方式。可是，在所有的大洲的语言和文字早已普及的现代，这些被遗忘的土著居民们，是否应该与世界的潮流相融合？还是依旧抱残守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考察这些土著居民而今早已仙逝的斯特劳斯，他有没有等到一个属于这些尊贵的最后之人的确切的未来？我们尚不可知。

　　之所以想到斯特劳斯和他的伟大历险，是因为我们必须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总有一些陌生的地带，是你的认知所无法到达的。对于处于现代社会的人类，我们大多数时侯可以依靠语言来进行沟通，而在一些特殊的时刻或者更高的精神层面，我们或许会借助文字来表达。而文字，正是一种亘古的、恒久的、便于保存与记录的、同时也是极富感性和美学性质的一种发明。语言，运用的太久，会有种唇舌的怠惰。而文字，如果追溯起来，是在语言之后为人所掌握。从甲骨文到现代的简体汉字，其中包含着权利的下移（使每一个公民都有能力和权利去识读并掌握汉字）、历史的演进，以及社会的开放程度。文字不像语言，包含时间上的即时性和口语表达上的直接性，文字在一笔一划间，更能传达出一种唯美和诗意的“企图”。

　　这就回答了第二段我向自己提出的问题：在何种情况下，“语言”可能是无效的？在我看来，一种表达方式的有效性，并不在于手段，而在于目的。语言——说的通俗一些，就是一个交流的工具，而文字，是在语言的基础上产生的，它的内涵与外延，也极为广大。很多情况下，语言中还包含有“粗话”“俚语”和“方言”等，这些细小的分类，也反映出“语言”这个词汇本身的延续性、传统性和平民性。索绪尔指出：“语言和文字是两种不同的符号系统，后者唯一存在的理由在于表现前者。”这样看来，文字的确是“工具中的工具”。

　　说到底，语言和文字都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人类从无知到混沌、从混沌到懵懂、从懵懂到成熟，也伴随着语言的进化和文字的变迁。经济、社会与文化永远相伴相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无法割舍掉其中任何一个选项——如果语言是一座堤坝，那么文字终将冲决后汇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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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来源：墨涅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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