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生海海》的几点吐槽

丑土妹

　　终于读完了整部小说，如释重负。说是重负，并不是说小说故事之沉重，更多的是自己被击沉的阅读期待，让我直至小说终了依然不愿意相信这是麦家的作品。

　　小说中，叙事角度的选择我感觉最是值得商榷。三部分，分别选了年幼的我，年长的我，以及飘洋过来后归来的我作为叙述视角。但是在我的叙述之下建构起来的大校形象，却是非常迷糊的。这种模糊，很重要的一点原因，来自于大校所有的事迹都是以我作为第一叙述者所道听途说而来，这种道听途说或者是我作为偷听者，偷听老保长对爷爷、父亲的讲述，或者是我作为听众，倾听林阿姨的回忆分享。而更可笑的是，老保张关于大校在上海的传奇故事，又大多是从代号为七号的青楼女子处听说而来。这样听说叠加听说，我的回忆之中又掺杂他人的回忆，使得整个故事叙述都处于一种模棱两可、高度失真的状态，自然大校的形象就无法以鲜活的状态站立起来。

　　其次是小说语言。印象中麦家的小说语言是锋利的，或者说至少是灵动的。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小说中随处可见的屌、下口等字样，实在拉低了小说的观感层次。而不少看起来是漂亮的句子，却仿佛成为一种为了凑字数的填码，完全是一种堆砌，而且是毫无生气和美感的堆砌。举两个例子。一处是老保长在爷爷病倒后，去向爷爷讲述大校当年上海的传奇经历，有一段莫名其妙关于“虎”字的陈述“因为村里有老虎山（后山），爷爷教过我许多跟老虎有关的成语俗语，比如初生牛犊不怕虎；虎毒不食子；将门出虎子；前怕狼后怕虎；一山不容二虎；有胆子摸老虎屁股；老虎嘴里讨不到肉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兵马不离阵，虎狼不离山；打虎要打头，杀鸡要割喉；人到四十五，正如出山虎；凤凰落架不如鸡，猛虎下山被犬欺；深山藏虎豹，乱世出英雄；擒龙要下海，打虎要上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等等，一大堆。”请问，这一段关于“虎”字的俗语列举，对于故事有什么加分和帮助吗？还是为了证明爷爷的博学？又有一例，谈及林阿姨在朝鲜单恋大校，大概是想写林阿姨初恋的心情，麦家一上来就是大段“初恋的感觉是甜蜜的秘密，是紧张的等待、偷窥，是手不经意中相碰触电的感觉，是炮声轰轰中的害怕和祷告，是午后的阳光在风中行走，是微风吹来了稻花香，是彻夜不眠的累人旅程，是各种复杂幽秘、别出心裁的明测暗探。总之是细腻琐碎的，孤僻，怪异，情乱神迷，神神叨叨。”这样关于初恋的一连串比喻，说句实在话，就像并不高明的中学生作文，或者是某些杂志中被人用烂的句子。还有小说第三部分，处处引用的“报纸上说”的那些人生哲理警句，这些看起来很“优美”的句子，如果不能理解为作者对人生的一种反讽，那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最后是人物的塑造。大校形象的塑造败笔，如同前述，因为是层层的转述、传说，导致缺乏具体事件、细节作为支撑而失真。但其他的人物形象，比如林阿姨、小瞎子、胡司令、爷爷、父亲等人，也难以称得上圆融，就连是“我”这一最重要的叙述者，读者最为深刻的印象也存留于他作为偷听者、偷看者的角色，而绝非第三部所言的，在异乡饱受凄苦而获得最终成功的奋斗者。小说中前篇，爷爷是一个村中难得的善讲道理的智者，但何以突然成为最卑劣的告密者，小说完全没有任何铺垫，连最后的悬念揭示，也仅仅是一段“我”所猜测简单的文字，其中完全没有太多的挣扎、犹豫和思量。而我何以从一开始唯唯诺诺、总是活在秘密阴影中的幼时形象，转瞬跳跃到第三部中善于看人、善于用人的成功商人，之间也缺乏相关印证。而最为惋惜的是，小说想塑造一个历经磨难却依然心怀善良、希望的自我救赎者林阿姨，但麦家完全没有用足够的耐心去孵化他这一写作野心，反而写到最后，干脆用自己的句子“我知道她说的意思，就是这句话给她勇气，让她一直含着屈辱和仇恨活着，并对生活依然充满向往，单枪匹马去闯生意，创生活”去草草帮林阿姨画像。试问，这样的叙述可以支撑得起林阿姨如同圣母般的角色吗？

　　好的小说，应该贴近人心，唯此，才可以熨帖人心。《人生海海》有宽广的时代背景、有尖锐的历史事件，更有传奇的人物经历，本可以成就一部万千气象的史诗之作。但在叙述角度、语言雕琢，人物刻画方面，实在有太多让人无法忽视的缺陷。想起最近读阿来的《云中记》，当时其实已略有倦意。但对比麦家的这部《人生海海》，不禁责备自己对《云中记》已是苛求——至少《云中记》中有很多能打动人心细节。由此看来，好的当代长篇小说写作真的绝非易事。我辈仍当努力。

字数：1593
原作者：木偶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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