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借一抹霞光，以消寒夜漫长” ——评金色茉莉花《我本无意成仙》

十一

“且借一抹霞光，以消寒夜漫长”

                                                                                                                               ——评金色茉莉花《我本无意成仙》

　　（本文节选首发于《文学报》2024年3月28日第2632期）

　　吉云飞

　　故事讲的是一人一猫的二十年。人是下山道士，猫是三花娘娘，二十年在天地中漫游、歌唱、漂泊，一路也观景、听书、历世、结友、降妖、诛神。

　　这部有“聊斋风”“烟火气”的古典仙侠“公路文”，被作者有意放在了起点中文网的“轻小说”频道。的确，《我本无意成仙》不符合主流修仙小说读者的阅读期待，道士宋游不但无意成仙、从不升级，还对整个世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浑身上下都和小说的情节、文字一样透着清冷。不过，作品的气质虽清冷，但质地并不轻巧，是似轻而实重，只是部分契合“轻小说”读者对轻松日常的喜爱，归入此类是因其独特之处难以被现有的分类体系收纳。“轻小说”“聊斋风”“烟火气”，可以为它贴上的标签有很多，但核心的应当还是“公路文”，更准确地说是“游记体”。

　　作为一种类型的“公路片”起自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虽然立意经历了从《在路上》（1957）、《逍遥骑士》（1969）的自由和反叛，到《雨人》（1988）的回归和救赎，但它的主题从来是青春成长。20世纪末以来，中国的“公路片”“公路小说”也在社会整体处于上升期的氛围中，塑造了一种典型的当代青年：归来的叛逆者。从“大话西游系列电影”（1995，1997）、《悟空传》（2000）到《后会无期》（2014），处理的都是理想失落，或者说激情消散之后的年轻一代，如何将反秩序诉求和反叛精神一同收起，并被现有规则收容。而从周星驰、今何在到韩寒，愤怒的情绪越走越弱，收编的犒赏越尝越甜，待到没有挣扎、直奔编制，也就意味着这一青春形象的落幕。

　　《我本无意成仙》接续的并非这一相对精英的叙事传统，而是以网文的资源为“公路文”开辟异路，提供了另一种既新且旧的青春形象和成长方式。“公路文”的前置条件恰是目的地的失落，“在路上”不再是为了某个终极目标的实现，在修仙小说中，目的地的消逝正体现为无意成仙、不求长生。作者金色茉莉花对成仙和长生的拒斥，主要是对成功的价值和代价的反思，在主流修仙文中，为了成仙这一终极目的往往是可以不顾一切的，也会几乎不加怀疑地相信，长生久视和神通广大就是幸福的标志。这类“升级文”同样是对20世纪末以来中国高速增长期的文学反映，只是更加“草根”，长期处在极度匮乏中的普通劳动者见到获取丰饶的可能性后，向往的自然是通过个人奋斗来改变命运。

　　作为95后的金色茉莉花，所处的则是一个物质已相当丰富，上升通道也快速收窄的时期，更关心的也从成功转变为成长。成长的起点是一种相对自足且看似不需外求的生活，于主角宋游，就是山居、也是宅居的隐修生活。对穿越者宋游来说，他对此方天地更有一种远超原住民的疏离，本没有任何探索和改变世界的意愿和动力，由于观中惯例和师父之命，才在二十岁下山，并有了一段二十年的历世之旅。正因如此，他视人生如逆旅，行路本身已化为目的而非过程，如作者借狐妖之口所说，“洗却平生尘土，慵游万里山川，去做江山风月的主人”。由此呈现了《我本无意成仙》的青春形象和成长历程：自足自立却也自我封闭的青年如何与他人、与世界建立真正的联系，找到并完成自己的使命，从而摆脱人生的冷气和虚无。这一在现代中国是崭新的古典仙侠“公路文”，却暗自打通了中国古人的壮游传统，特别是游侠与游仙。

　　在这场漫游中，最受读者喜爱也最具文化症候的人物/妖物，自然是刚一下山就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陪伴宋游一同游历天下的猫儿神：三花娘娘。书中有不少出彩的人物，从江湖侠客、边关大将到书生医者、国师皇帝以至人间大妖、天宫众神，宋游也与其中不少人、妖、神相交莫逆，有令人动容的故事。尽管，本觉山中无聊，世界也无趣的宋游，在游历之中被这些或脏污或美丽的人与事激发了血气和热情，发现有值得去做甚至必须去做的事，但与他们相识于江湖，也都相忘于江湖。只有三花娘娘，打破了他的清冷与疏离，增添了旅途的温馨与欢乐，也让小说的日常不至于重复和无聊。

　　为什么是一只三花猫？作为受欢迎程度远超主角的配角，读者在评论区中为她献出了数以万计的赞美，也给出了无数的理由。但对小说整体而言，最重要的或许还是这一重非人又类人的视角，将文明/秩序带给人类的诸多压抑和枷锁打碎，借助小猫妖的眼，世界重新恢复了它久被尘埃掩埋的部分本真。最终，不是有道之士宋游感化了三花娘娘，而是爱吃耗子的三花娘娘感化了道士。三花娘娘的存在，照亮也温暖了宋游的旅途，恰如他们相约上路的第一晚：

　　宋游依然坐在悬崖边，欣赏天边色彩和脚下山脉剪影，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于是伸手拎起刚买的灯笼，一手将灯笼举起来，另一手对着远方天边遥遥一捻，捏了一点虚无投入这灯笼中。

　　一瞬之间，灯笼之中亮起了如此刻天边一样如梦似幻的光芒。

　　且借一抹霞光，以消寒夜漫长。

　　转载来源：媒后台
　　转载链接：2022-2023双年榜｜评《我本无意成仙》：“且借一抹霞光，以消寒夜漫长” (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