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回望五百年 农民还是苦 农村还是难

江海鸿牛

　　第一个故事讲的是明朝万历年间一个路人甲无意中发现徽州府歙县多交了一种税，这个税和徽州其他六县名义上需要交但实际上没有交的另一种税数字几乎一样，所以他认为是户部胥吏玩弄手段，让歙县背了黑锅，多负担了两百多年额外的税。于是乎平地起波澜，六县为了这个税狠狠地吵了一仗，历时七年。

　　1.故事的经过：首先呢，这个事情历史上有两个人投诉过，并没有下文。路人甲写信投诉，当时海瑞主政应天有心查案，可惜很快去职，不了了之。之后他继续投诉，依旧石沉大海。隔了几年，突然徽州府和歙县都很重视这个事情，当时很多歙县乡绅一起出力要求减免税赋，包括卸任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国防部副部长、贵州省省长等等一大堆部级高官。中间吵来吵去好多年，甚至惊动了户部，看证据两边互有胜负，但是冲突愈演愈烈，一度还有暴乱之势。最后徽州府和稀泥，自己东搞西搞变相地把额外的税负扛了下来。

　　2 那么这个事情到底怎么闹这么大的呢？这让我想起来前不久的西安漏油奔驰女车主维权的事情，一方面奔驰4s店金融服务费宰客，积怨深重，这是干柴；另一方面，女车主视频里衣冠楚楚，梨花带雨，她的得体与弱势深深戳中了网民的痛点，这是烈火。那么回到这里来，一方面真的是税负太重，可能一个不太恰当的对比，明朝当时中央一年的财政收入里只有250万两银子，歙县一个县的一个税种就要交5000两，不可谓不重。另一方面呢，是乡绅。万历年间地方权贵的土地兼并已经泛滥，而且“大地主在减免的时候可以优先享受，在科役的时候可以任意拖延。一切的利益都归大地主，一切的负担都归贫农”（朱东润，《张居正大传》，第八章 初步的建设）。既然为民请命还有利可图，那么团结的乡绅就有力量，终于趁着民怨把这个事情搞大了

　　3 幕后的主人公：所以把这个路人甲当作主人公来写，在我看来完全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这件事情的发起者、推动者、解决者和受益者都是乡绅权贵，其实书中另一章节也隐晦地给了答案：“地方上起了纠纷，当地乡宦会联名上书，表达意见。谁家的乡宦地位高、牌子硬，谁就能占便宜。”（马伯庸《显微镜下的大明》第二章 笔与灰的抉择 婺源龙脉保卫战）。最后路人甲下狱，是枪打出头鸟，乡绅们则是深藏功与名

　　4 平民的政治生活：我当时读书的时候一直都想的是费孝通先生的《乡土社会》，以为会看到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细节，或者他所谓”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然而一点点都没有涉及。完完全全是朝堂上下的神仙打架。与其说是本书开篇所谓的”平民的政治生活“，不如说是政治是怎么一步一步影响到底层人民生活的。平民没有政治生活。

　　5 明朝的通货膨胀：另外一个有趣的点是，这个税是两百多年前设的，隔了这么久，依然是一笔重税。可见明朝的通货膨胀之小。这主要是因为“明代皇帝由于对金融无知，发行的纸币没有准备金的概念，成了空头纸币，在明代初期就已经崩溃……纸币被抛弃后，由于政府缺乏制造通胀的能力，明代反而成了金融秩序最稳定的朝代之一”（郭建龙 《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 第十三章 最严密的集权皇朝）。另外，从婺源龙脉一章也看得出来，明朝天子大臣们的经济学学的是真的差

　　6 银钱的出现：最后这个税也不用折算成丝，而是直接用银子交，百姓和国家都得到了实惠。有一种说法是当时南美的白银通过菲律宾与中国的生丝贸易大量流入中国，带来了银两的充裕，变相确立了中国的银本位（徐瑾 《白银帝国》）

　　7.明代徽商：安徽的农民真的是惨。但也是穷则变，“歙县是安徽徽州的治所所在，因为土地的生产能力很低，人民大多外出营生，作为商人活跃于以苏州为首的各个地方，形成了徽州财阀而执经济界之牛耳“（宫崎市定 《宫崎市定中国史》）

　　8 建国之后：安徽的农民直到建国也没怎么过上好日子，改革开放前： ”中国农民原有的，或土改时被分到的田地、耕牛、农具、粮食乃至大部分的生活资料，都无一遗漏的无偿收归公社所有。公社成立第二年，粮食总产量下降了13.6%，国家征购粮猛增14.7%。1960年，全国粮食总产量进一步下降了15.6%，征购粮依然不减反增。三年自然灾害，凤阳县大庙公社夏黄庄，死亡人数高达68.6%。家中死绝的，全县有二百四十户；因死因跑而空了的村庄，占到了二十七个。“再比如改革开放后、1993年的记录：“我们没有想到，安徽省最贫穷的地方，会是在江南，是在闻名天下的黄山市。在那里，我们吃惊地发现，大山里的农业生产仍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农民一年累到头，平均收入只有七百元；许多农民住的还是阴暗、潮湿、狭小、破旧的泥坯房子，有的，甚至连屋瓦也置不起，房顶还是树皮改的。因为穷，一旦患病，小病强忍，大病等死。全乡六百二十户人家，贫困户竟占到五百一十四户“ “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干部（中央纪委执法监察室主任），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呢？但是曾晓东讲到调查见闻时，感情竟一下子变得如此脆弱。他红着眼睛说：“真没想到，解放都这么多年了，农民还这样苦，负担会这样重，有些党的干部对农民的态度竟又是这样的恶劣……”他一边流着泪，一边摇着头。“我们实际调查到的，其实比新华社记者反映的情况还要严重！整个路营村都很困难，只有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住的是瓦房，问题一看就十分清楚。路营村有两个生产队，连续几年都靠卖血为生，苦到这个样子，各种各样的负担还没完没了，大大超出中央规定，已是让人无法忍受。丁作明只是因为他反映了农民负担过重，就被活活打死！“他说，反应问题的农民见到他们，首先就是长跪不起，其中有的竟是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心受到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震撼。“ （《中国农民调查》）

　　9 改革开放里的农民：“改革前农民的权利和自由状态虽然很大程度上具有前现代化的特征，却是服务于现代化（工业化）进程的基本目标的。据估计，30年来在农产品价格剪刀差形式内隐蔽的农民总贡赋为6000亿元以上，这是中国农民对国家工业化做出的历史性贡献”（周其仁 《改革的逻辑》）。还有很多更详细的描述就不说了， 真尼玛是兴亡百姓苦。

　　写不到第二个故事了，但是大家看得出来这是一本好书。

字数:  2113
原作者：NeL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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