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哪儿？谈金庸的《天龙八部》

鸿田

　　听说现在看过金庸小说就算是读书人了，20年前可不是这样。1990年代左右，武侠小说被认为是对学生的精神鸦片。小学高年级和初中的法治读本中，因为看武侠小说走上邪路的案例（编出来的故事）有很多。关于这些法治读本，我印象很深的还有一点，性犯罪的案例特别多，而且喜欢细节描写，和过去车站卖的花边杂志似的。不教正确的性知识，先给你看这个，你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看到媒体采访新版天龙八部的主演们，谈他们对角色的理解，讲的都是兄弟情，这个理解当然是肤浅了，不过难道导演不给他们讲戏，没有表演的指导老师以及帮助他们理解的人物小传吗？

　　不谈各种改编影视，单谈小说。对于金庸对小说进行重修完全不理解。文学的文本具有唯一性，在于第一他是属于作者的，作者就是上帝，别人无论改编还是阐释都不能代表文本本身；第二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剧情与人物的生成在于彼时彼刻的作者心境，时过境迁之后作者也会疑惑这是我写的吗。想改编你要能大改到平行宇宙的程度，让不同文本具有同样的流传价值，像庵野秀明的EVA。但是，金庸对小说的修订并不好。要么是基于道德教化和世俗规范的理性化，比如韦小宝的老婆们弄没了；要么是留白的地方进行补实与合理化，比如黄药师和梅超风的感情；要么是设置莫名其妙的怪癖，比如杨过的恋脚癖。这种地方的修改就是三流编剧的水平。

　　天龙八部指的是八种面貌似人而实际非人的的怪物，拥有强大力量却都身处六道轮回，从拥有的力量上来说，高于人道。和半人半神的希腊英雄很像，是人的欲望与力量的放大。

　　金庸《天龙八部》作为戏剧化的故事，人物们拥有比常人更强烈的感情欲望，更强大的力量。从佛教的角度，所谓感情欲望，包括“贪、嗔、痴、慢、恶”五毒，“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积盛”八苦。

　　书中所有人物感情之炽烈极端自不必多说。金庸修订版把段誉和虚竹的结局都给成求不得，这是执象而求，不解因果。修改后段誉和王语嫣的瞻前顾后进退失据最终悲剧，如同红楼梦后四十回，少了情之所钟的痴，殊为无味。

　　佛教超出轮回的办法是斩断因果。但不是说所有的因果都是要不得的，就非得“有缘皆孽”。因果之事，非人所能言，求仁得仁又何怨，断无所求接不得之理。菩萨戒的根本是饶益有情，要利益众生，这也是一种大愿，大因果。

　　书中反派都是可悲可悯的。可悲悯落在人类固有缺陷，生于娑婆世界五浊恶世，此界众生皆能忍受贪嗔痴三毒及诸烦恼。只不过八部天龙，这些半神半人之躯把感情放大了，最后所有人都被原谅了。

　　既然众生皆苦，那么又如何分得正派反派呢？落在饶益有情上。像萧峰，你能说他可悲可悯吗？我们没有资格这样说。虽然他以悲剧收场，但是如同赫拉克勒斯，是顶天立地之人类英雄。因为他们不疑不惑勇猛精进，饶益有情利益众生。这种勇猛在金庸塑造的人物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佛教讲人人都有阿赖耶识，都有成佛的慧根。而正派人物在慧根上会更强一些，那就是他们往往极于情，情之所钟，反而减轻了五浊沾染。把段誉王语嫣的结局改成悲剧是三流编剧的庸见，他们都有慧根，自然更易超脱轮回。

　　这部小说的人物都比较单薄，而且大多数是脸谱化的工具人。比如鸠摩智就纯属是用来推动剧情的。但是有个反派人物却不是工具人，那就是游坦之唯一知道爸爸在哪。游坦之身负血海深仇，又情之所钟，简直就是主角模板。但是金庸把他尽往惨了些，使劲虐待。在于金庸对于报父仇的看法十分矛盾，见我前面的一篇文章，他把不可对人言的一些观点放在了游坦之身上。

　　金庸的写作深受希腊悲剧和莎士比亚悲剧影响，比如三一律式的喜剧高潮。还有就是悲剧是关乎人的选择的，人的选择构成了悲剧。人无法摆脱因果，必须有直面选择的勇气。由于选择的不同，有的人只是可悲可悯，有的人却是直面命运的英雄。

　　总字数：1356
　　作者：四月间天气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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