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叫魂，盛世之下弥漫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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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掩卷，头脑中出现三个画面：一群无头苍蝇、小王子中命令落日的国王、慢吞吞的无脸怪……各人都沉浸在各人的世界中，但所有的一起，构成了一个表面辉煌绚丽但心理恐慌异常的时代，按自己的逻辑运行。《叫魂》，就是在讲这样的三个故事：民间对于“叫魂”巫术的恐惧，融合了固有的冤冤相报传统；异族统治者在汉化甚至自诩为儒家代表的政权合法性和保持满族民族性强化两极之间的张力牵扯，看似权力巨大却实际无力把握绝大部分事情；行政官僚在错综盘结的蛛网中缓慢地调和不可调和的上下。

　　个人认为，这本比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更有意思（接下来要去读史景迁的《王氏之死》，这三本经常被相提并论），因为《叫魂》切入口更小，论述更紧密，从中可以读到历史学家对于微观原始史料的搜集、筛选、形成观点的过程，也可以读到清朝整体经济、文化的宏观叙事，而且故事还讲得非常有趣。

　　“叫魂”的故事本身是民众的故事，基于“魂魄”观念的“摄魂”恐惧，本身就根植于民间，再和熟人社会中的陌生人恐惧，落后医疗背后对于无法理解疾病的恐惧结合，必须要承认，也许“叫魂”是不真实的，但“恐惧”是真实存在的，也是有力量的。而弱者化解“妖术”的行动又成了新的恐慌，还有很多借助恐慌来报私冤，而冤冤相报，是当一个社会无法通过自身发展来解决社会问题而只能“平摊损失”时常用的方法，文中用了一个概念“受困扰的社会”（impacted society），而1768年，社会已经从朝代的更替中缓过气来，表面歌舞升平，但人口的增长远高于土地生产力的增长，来自南美的白银又加剧了通货膨胀，看上去岁月静好，实际却是“马太效应”的（可自行参考近10年的房地产市场进行分析）。而这种情况下，对于底层的影响远高于其他社会阶层的人，而且当这种受损迫在眉睫或隐约可见时，被无力感牵扯的人们别无选择。

　　如果只是在民间社会酝酿，那这只是个关于“迷信”的故事，而让故事发酵的幕后推手别无他人，就是乾隆自己。越是在上位者大概“安全感”会越低，盛世中的乾隆，不仅有开国初“剃发”这个形象表征背后对谋叛的担忧（头发作为权力-服从的象征，在监狱、学校还可见）；有制度上几乎全盘学习前朝，但又用儒家得天下是因为前朝道德败落而自身德行高尚来解释政权的合法性，两者之间的矛盾；还有被士文化的精致性吸引（所以经常来江南）和恐惧丧失满族尚武特性之间的张力；以恩德来建立君主和高级官员之间的情感关联，而当同样的逻辑一层层向下扩展到整个官僚系统后，对于官僚整体的失控感……所以乾隆在整个事件中的情感过程就是：为什么我是从秘密渠道或者而非官僚体系中首先获知此事？官官相护，报喜不报忧，太可恶了！如此有象征意义可能撼动民心的事情你们也不好好抓人审审？抓不到妖首都是因为你们不尽心做事，我对你们的恩宠都喂白眼狼了！所以其中对事件的关心只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君主和官僚系统的博弈。

　　而理想中的“上下一心”，在任何一个或大或小的组织群体中，都是极小概率事件。官僚系统有自己所关心的，和君主所关心的……几乎是没什么太大关系。官僚体系看似是连接民间社会和君主之间的那一部分，但现实却是：他们既和民众割裂，作为读书人出身的官员对于下层的语言和想法几乎完全无法理解；他们也和君主打太极，虽说所有官员的任命都能被称之为承蒙皇恩，但官员互相之间错综复杂的现实利益更触手可及。夹在狂怒易变的暴民和反复无常的君主之间，官僚系统以其迟钝滞涩来应对。纵观历史，官僚阶层作为整体是及其稳定的，当然，后来也就有了例外，“睚眦必报的的领导人和狂热激动的民众勾结起来对付共同敌人的狂暴结合”，那官僚阶层也可能逃无可逃。

　　全书开篇说：1768年，中国悲剧性近代的前夜。

　　全书最后说：在缺乏一种可行的替代制度的情况下，统治者就可以利用操纵民众的恐惧，将之转变为可怕的力量。生活于我们时代的那些异见人士和因社会背景或怪异信仰而易受指控的替罪羊，便会成为这种力量的攻击目标。——没有什么能够伫立期间，以阻挡这种疯狂。

　　从微观的文书往来中洞察出一个朝代的宏大叙事，背景、前因、发展、后果，故事的主线不乱，而三个层面的故事又错综的交织，更重要的是，我们悲哀地总能看到反复出现的中国社会的割裂、所有人在表面的和谐一致下各行其是，历史就是现实，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字数：1542
　　转自：sky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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