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翦商》的一得之愚

江海鸿牛

　　作者作为研究中古史出身的青年学者，转入上古史领域，写出如此厚重、生动的著作实属不易。引用材料的丰富程度、论证逻辑的顺畅清晰，都体现了作者扎实的历史写作功力。读完第一感受是，羡慕这样的历史书写方式，可尽情阐发自己的想象与推论。书中虽多有证据不足而观点犀利之处，但无论是研究者还是读者均无法言其对错，可说是给历史的真相提供了多种可能性吧。

　　不过，说句实话，可能是因为读正儿八经的书日久，对这种故事性与场景性极强的历史写作，竟有些接受困难。在夏、商部分，由于文献资料不甚丰富，作者的论述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但到商周之际、西周时期，作者的相关推论，如临现场，天马行空之笔随手拈来。尤其《易经》的解读部分由于所谓的“先见之明”，目的性实在太强，不少地方给人以曲解材料以适论点的感觉。

　　对于相关考古遗迹的功能与性质的推测，在很多时候也是大胆假设而论证不足。可略举以下例子：

　　1、作者认为二里头宫殿区人群和手工业族群二元并立 ，冶铸人群承认宫廷王权的权威，但自主管理本族群。及至夏商之际，铸铜族群还成为帮助商灭亡夏朝的重要力量。其理由是作坊区独立，二里头衰落之后铸铜活动还在进行。然而，这一说法显然站难立脚跟，作坊区独立并不能排除是精英阶层有意识的干预与设置，商克二里头之后再继续利用二里头的铸铜工匠也是合情合理。

　　2、作者从文本材料出发，推测从先商时期开始，商人就大规模放牧水牛，直至晚商依然如此。在商人生产、生活中，水牛发挥着重要作用。但事实是，动物考古学的研究表明，直到殷墟时期并未能发现明确的水牛骨骼，水牛可能是公元前1000年左右才从南亚传过来。不仅殷墟，进行过动物考古工作的关帝庙、望京楼等商王朝的次级聚落也均为发现任何水牛遗骸。因此，这一推论难以得到考古材料的半点支持，显是硬伤。3、作者推测早商晚段郑州商城发生了一场“宗教改革”，从崇尚“人祭与杀牲”到推崇“埋葬器物（埋祭）”，这一宗教变革产生的政治势力冲突直接导致了郑州商城的覆灭。然而，我们很难想象，我们很难想象一场“埋祭改革”会导致商王朝如此之大的政治、经济变动。如真如作者所言，提倡“人祭”的保守派获得胜利，那为什么还要离开郑州商城。

　　4、作者认为开国之君的名字也可能成为后世历代国君的代称，并举例说西周建立后，周文王两位弟弟虢仲和虢叔的后代封国皆名为虢，这两国后世的国君便也继续被称为虢仲和虢叔。那么，按这种逻辑，崇国历代国君也都可以被称为崇侯虎。但稍一细思，该推论也是经不起考验的，“叔”、“仲”在绝大多数情况都是表兄弟次序，“虎”作为实名怎能与其相提并论呢？

　　5、把凤雏甲组建筑内的一个窖穴推论成一个地下工作室，实在过于太异想天开了。此窖穴为一间房的墙角，储藏了一万多片甲骨，余下空间已经很小了，且窖穴还打破了建筑台基与墙，怎会作为一间商讨重大机密的地下工作室。从经验性的认识出发，此论也有些想当然耳。

　　6、对于前掌大墓葬出土铜器来源，作者认定它们是当地铸造，并且说当地人已有自己的铸造工场，技术高超，铜料来源丰富，理由仅是铜器上有自己的铭文。可目前并未在当地发现有任何青铜礼器铸造的现象，而且前掌大这批墓葬的年代大多是商末周初，铜器在殷墟铸造，在商末特殊的政治背景，由殷人带到此地完全有可能。

　　也许这就是畅销书的写法，不求点到为止，只求引人入胜。殊为羡慕，却模仿不来。最后说一句，历史需要想象，作者这样写自然无可厚非，读者自行辨识吧。至于业内人士过多的批评，一般情况下会给人酸了的感觉。

　　字数：1266
　　转自：靖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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