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唯一的你

鸿田

　　小的时候，甚喜阅读童话书

　　因为其中的世界观和人物塑造都和小孩子的心性极为接近——爱憎分明，人物黑白脸谱化

　　大一点了，心智开始成熟，便喜欢阅读言情小说和武侠小说，人物在爱与恨的边界挣扎，难评是非，且能萦绕在你心间，觉得和生活很远又很近

　　天龙八部就是这样一部在我心智成长阶段、走进我生命的作品。

　　躺在床上，不管屋外日出月升，沉浸在金老创造的天龙世界里整整两天，感觉像是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旅行，荡气回肠却又不失绮丽柔情

　　初时段誉烂漫天真、际遇非凡的江湖闯荡

　　中期萧峰苦大愁深的苍茫踏雪行

　　后期虚竹出得少林后的种种奇遇

　　直到最后三兄弟汇聚雁门关，共同践行民族大义

　　读完书、离开天龙的世界之后，仿佛和自己的现实生活已然重叠，只觉得如梦似幻

　　想着这世间要是真有萧峰那样一等一的大英雄该多好，如果天下间真有萧峰和阿朱那样的一对璧人该多好……

　　初读第二卷萧峰出场之时，没觉得他有何特异之处，想来段誉必定是天龙一书主角，结拜的这个大汉相貌不如杨过般俊美、性格也不似令狐冲般恣意潇洒，感觉硬汉气倒是有几分像郭靖，但似乎没有郭靖那般敦厚纯良，还满口带着丐帮帮主的官腔，处世极其世故得体，反而没有一个小说人物的独特性格，作为主要角色肯定不及段誉戏份重——但读至最后，发现自己初读时的观点是错误的，此人完全没有缺点就是他的一大特性，已然成神。

　　后来读到杏子林身世被揭穿、一路被冤枉误会、误伤小阿朱（当时觉得阿朱完全就是个酱油角色，因为她出场遇到的是段誉，和钟灵、木婉清之辈一样肯定会成为段誉后宫中一员）、聚贤庄万千人也往矣，不由得感慨此人戏份也挺多的、遭遇也很令人动容。当读到阿朱在雁门关等了他五天时，三联版配的图是萧峰蓦然回首，望见阿朱远远站在身后，两两相望，甚是感人——这幅图在十年后的今天，我闭上眼睛也能完整地在脑海里重现——那时便为这段重逢的描述有些感动，心下觉得这个小丫鬟戏份也挺多的，而且大概是要配给这个北方硬汉了，这样没有什么互动的前提下就千里迢迢地主动追着萧峰跑，看来肯定不是段誉的后宫成员。读到两人结伴同行、互许塞上约时 ，真是觉得无比甜蜜，也不禁钦佩小阿朱真是会抓住时机告白，如此大胆地主动吐露心意，在金老的小说里实在不多见。但甜蜜的描写并不多，当萧帮主还在感慨“千里茫茫、犹似在梦中”的幸福生活时，青石桥的大雨夜便紧接着而来，和大部分读者一样我也读得泪流满面，内心觉得这样安排前一秒还在缱绻说着情话的汉子、下一秒就一掌拍死自己的恋人，实在难以接受，此前读金庸的书，都没有死在恋人手下的情节，这样的故事展开实在是始料未及的。阿朱死了之后、迎来萧峰大段大段地悲伤情状的描写，时而泪流时而疯癫，本以为这样的描写只会在爱得死去活来的言情小说中看到，能在金庸的小说里看到这样用情至深的描写，我觉得阿朱也没有白活，获得了一位绝世高手这样的深爱，想来作为女人是幸福的。离开小镜湖之后，阿紫紧接着出场，我便觉得阿朱的戏份也到此为止了，想来萧峰也会像段誉或者张无忌似的，被金老另行安排一名爱侣，进行接下来旅程，或者像杨过那样，怀着一颗忠贞的心，却招几朵桃花、搞搞几段小暧昧。但金老又一次颠覆了我对他以往小说套路的预期，阿紫的的确确是爱上了萧峰，两人之间也有“亲密”的互动，但是萧峰却始终以长辈自居，坐怀不乱，痴情一片，到死为止也没再有过其他爱侣；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阿朱的戏份一直未断，她从第二部中间去世后，被不断地提及、被思念，反反复复出现在天龙八部整部书里，只要有萧峰或者阿紫出场，“阿朱”这个人物必然会“出场”，一直到结尾！读完天龙八部，曾一度为萧峰和阿紫死在一起而气闷，但一想到萧峰的一片痴情、种种拒绝，便觉得他还是堪称一往情深。后来，我又重读过几次天龙八部，但凡他出场的部分总是会细细认真阅读，真是越读越喜欢，渐渐体会到金老塑造这个人物的苦心，也在心底坚信所有文学作品里，没有一个大英雄能超越他、没有一段悲剧的爱情能超越他和阿朱之间的种种。

　　最近读了一遍新修版，第一次读，当真是惊喜不断。

　　看得出来金老对于萧朱这对情侣是额外用心的，虽然悲剧是不可能被改写的，为了升华这段感情、把萧峰塑造成“最完美”的悲剧英雄，阿朱必须被他打死，但在悲剧到来前多呈现一些两人美妙动人的旅程画卷，也足以让倾心萧朱恋的读者们慰藉了。新版加了很多甜蜜戏份和旅程轶事，让阿朱的形象更加丰满讨喜，此外还将萧峰对阿朱的爱展现得更明显，毕竟老版总有人认为萧峰对阿朱感情不深，只是因为亲手所杀、不能释怀的缘故才会在后来一直念念不忘；新版还将阿紫对萧峰表白心意的时间提前了，老版阿紫在决战夜、投毒前才告诉萧峰自己一片心意，并责怪萧峰一直不懂，萧峰也是暗自心惊“她竟然对我怀了这样的心思，这可不成。”而新版一到辽国阿紫就告诉了萧峰自己为什么要对他射毒针，并明确表示希望替代姐姐——这也更强调了金老塑造阿朱阿紫的初衷，“恶紫之夺朱也”——萧峰嘴上敷衍着答应陪她了，转头还是对阿紫的心意漠不关心，到了最后阿紫第二次告白，萧峰早已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便直接明确拒绝了并感叹阿紫“孩子气”；想来这样的改动也意在说，不管阿紫是否表白，萧峰即使知道她的心意也半点都不会放在心上，完全把阿紫当成亲人在对待。

　　新修版为人津津乐道的，当属那句“你大哥第一爱阿朱，第二爱喝酒，第三爱打架”，这样的话如果是段正淳段誉之类的男子说出来，读者都自动忽略了，但是萧峰就不同了，他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天神般的人物，书中他自己也说自己是个“粗鄙的汉子”（拒绝阿紫时）“不爱和女人玩，长大就更不愿意了”（对马夫人），但是从这句话来看，他也是会说情话会取悦女人的，只不过是要看对象是谁罢了。

　　和五位高僧对掌的片段也侧面烘托萧峰早已在许塞上约之前就喜欢上了阿朱，而非阿朱此前单方面主动告白、他全盘接受而已；想他在整个天龙八部里，对招时都不曾记挂任何人，但是新加的对掌情节中，生死攸关之际他却内心闪过“我若死了，阿朱就此无人照顾了。”并在退下之后不禁紧紧握住了阿朱的手，阿朱此时在他心中的分量，足见有多重！此处也间接回答了读者们的疑惑“阿朱如果不死，萧峰还会自杀吗？”答案可以推断是“不会”；生死之际，他必定会记挂着阿朱，也如他自己感慨的一样“我这条命，可就贵重得很了！”不过，萧大王这里很明显多虑了，阿朱怎么会没人照顾呢？她随时可以回去燕子坞当她的大丫鬟，慕容家自会继续照顾她，让她在江南水乡过着富足悠哉的生活，那样的生活肯定远远好过和他一路追踪大恶人、劳累奔波强；可见萧大王是爱极了阿朱，心里已经把她默认为自己的女人了，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由自己来照顾她、护她的周全。

　　新修版中阿朱娇俏顽皮又不失温柔的形象被刻画得更加入木三分，在天台山上，她礼貌得体地对待少林五祖假扮的五位长者（很符合她作为听香水榭主人的形象），临行时曾对其中一位杜老先生问候道“您老保重身体，后会有期”。到了“燕云十八骑”，萧峰再回中原和少林五祖对话时，杜老忍不住感慨阿朱的温柔善良，并说“她曾叫我好好保重身体，却自己先去了”直教萧峰难过万分；此处添加的情节不仅前后呼应，也更衬托出阿朱性格很是讨人喜爱。

　　很赞同以前看到的一句萧峰的评价：“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会因为所爱女人是死是活而移情”，想来恋人之间最诚挚最痴心的爱便是这样的境界了吧。无数次希望金老能在萧峰死前，加一段“闭上眼睛看见了阿朱”之类的描述，但细读最后的结局，发现那样豪气云天的场景下、那样大仁大义的男子加上这样儿女情长情怀的描写实在有些突兀；所幸金老在萧峰临死前找了个合适的段落，写上了一段萧峰对阿朱的思念，而且颇有点“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意境。我现在仍坚信，虽然书里没有描写，但是萧大英雄临死前肯定想起了阿朱，而且他一定是乐于赴死的，因为这样他便终于可以和他的小阿朱相聚了。

　　据说金老90岁时还想再修订一下自己的作品，不知道萧峰临死前念及阿朱的描述是不是可以考虑加进去？虽然看见花树时才想过一遍、死前再想一遍实在有点罗嗦，不过前面那么多肉麻的台词也都添了，这里就一并把读者们的期许都满足了吧？？

　　总字数：2956
　　作者：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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