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冉阿让的救赎

丑土妹

　　看完两册的《悲惨世界》几乎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我从一开始的悲哀与控诉读到了宁静和幸福。当看到芳汀敲掉了两颗门牙，我几乎不敢正视这个世界。命运真的很奇怪，如果冉阿让通过一次未被发觉的偷窃得到了自由却灰暗的前半生，他也很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在牢里度过晚年，然而这顺序的颠倒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在雨果的书中，总是能读到深深的失望，但却永远也抵不过固执的坚信，这个悲惨的世界，就像冉阿让饱经风霜却正直平静的脸庞，那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安宁和长期灵与肉的斗争之后的虔诚信仰。读着读着我发现，冉阿让长期的越狱和流亡和肖申克非常相似，出狱后的生活，原来才是救赎的真正开始。

　　当世俗法律无法实现对自然发的发现，它便成了很多人自我救赎的障碍。所以肖申克不得不面对唯利是图的典狱长，然而他对希望的执着终于使他可以开着跑车奔驰在通向幸福的康庄大道上。冉阿让的局面却复杂得多。他的桎梏不仅仅是巴黎戒备森严的监狱，还有对法律坚定不移的沙威像梦魇一般如影随形。而他十九年的牢狱，一生的噩梦只是来自于一次对面包店的不成功的行窃。他面临的不是一个人的冤狱，而是当时那个时代，很多普通人的困境。法国经历了大革命，热月政变，拿破仑统治下的全盛时代和滑铁卢。雨果在书中对滑铁卢的场面念念不忘，他曾写道：“各国的君主登上了宝座，欧洲的霸主被关进了囚笼，旧制度成了新制度，整个地球上的光明和黑暗相互调了位置。所有这些，全是由于夏季的一个下午，有个牧童在一片树林里曾对一个普鲁士人说了这样一句话：‘走这边，不要走那边！’”。作家倾向于把这一系列的变故归因于上帝。他相信上帝会给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一个合理的解释。冉阿让被主教感化，化身马德兰爷爷，其实上帝的仁慈是这整件事开始的契机，冉阿让就像是替罪的羔羊，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传播善，并带来光明。但是他生活的世界，就像他背着马吕斯一直走一直走却走不出的地下道一样，漆黑无比，还有污水沼泽，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却上了锁，拿着钥匙的人就是德纳第。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呢？雨果却执意要给这个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冉阿让虽然死了，但他得到了马吕斯和珂赛特的理解和崇敬，使他得到真正的安宁。他这一生颠沛流离的曲折命运也随之成为了一个谜。连珂赛特也不会知道当年那个送给她她梦幻中的娃娃的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她被带离了童年的梦魇，过上了诡异却意外的平静幸福的生活。

　　冉阿让的自我救赎远远超过了他个人的范畴。那不单单涉及着希望，而是充斥着信仰，爱和人性的一个虽然困惑迷茫，却永远值得的道路。大主教可能用他对上帝的坚信超度了很多漂泊的灵魂，而那个扫烟囱的孩子可能从来没有跟救赎他人扯上关系，但我相信他们都在同样的机会中改变了世界。这个世界是由成千上万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改变了整个世界下一刻的轨迹。冉阿让的一念之差就是珂赛特的未来，同时珂赛特也成了冉阿让的精神支柱，这样一老一少的组合有些诡异，却意外的和谐。他们经历了沙威的追逐，修道院的压抑生活等等一系列离奇的遭遇，珂赛特不是冉阿让转变的契机，却是他转变的整个过程，也许珂赛特并不知道，她就是冉阿让对这个世界全部的信任和友善的回馈。在这个问题上，雨果和狄更斯一样，肯定了亲情在一个经历着秩序崩溃和信仰危机的社会中，对于一个遭到摧残的人的拯救作用。在雨果眼中，在爱情之上，亲情仿佛成了这个世界中唯一值得留恋的事，当珂赛特和马吕斯终成眷属，冉阿让终于放弃了一生对命运的挣扎，“他安息了。尽管命运多舛/他仍偷生。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丧生/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发生/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悲惨世界》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后的黑暗，崇高的黎明 六、荒草隐蔽，雨露冲洗）他所做的一切，不在于融入这个始终不承认他的世界，不在于惩恶扬善，而是逃避。逃避沙威，逃避德纳第，逃避不近人情的法律，从而抵制残忍的社会对人间最后一点温情的蚕食鲸吞。然而一个秩序崩溃的世界究竟如何残忍竟使冉阿让挣扎一生，又是怎样不近人情的法律让忠于职守的沙威只能走上自杀的道路呢？

　　那是大革命之后的世界。法国的大革命给许多作家留下了可怕而不可磨灭的印象。这时冉阿让的形象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双城记》中的马内特医生。马内特医生因为要揭露贵族的丑行被关在巴士底狱十九年，出来的时候他因为长期囚禁的痛苦精神已经崩溃了。很快到了大革命时期，巴士底狱被人民攻陷，“七个获释的囚犯，挑在长矛上的血淋淋的头，有八座坚固塔楼的那该诅咒的要塞钥匙，一些被发现的信件和早已因忧伤而死的从前囚犯的其他纪念物——1789年七月中旬，圣安东发出响亮回声的脚步护送着诸如此类的东西经过巴黎街道。”（《双城记》狄更斯 人民文学出版社 225页）正是这段经历使他成了人民英雄，但也是这些东西把年轻的达奈重新送上断头台。马内特医生发现这个他应该享受的大革命竟然如此疯狂。巴黎城充满了仇恨和私刑，“自由、平等、博爱”这个口号的真正内涵就是血债血偿。但是，这又能怪谁呢？大革命期间，一位法国官员在街上被私刑处死，满嘴塞着草死状惨烈，但是也正是他在执政时期，对着广大贫困人民说让他们家里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去吃草。“他们可以去吃草”，再仁慈的民众只要想起这句话，还会保留什么恻隐之心吗？

　　这无疑是一个疯狂的时代，而无可避免的疯狂去是因为压抑的太久，无论是在大革命之前或是之后，总有一种道貌岸然的法律将最底层的民众推向绝境。不要说追求幸福的权利，连最基本的生存和自由的平衡都找不到的时候，平民和贵族之间会出现这种跷跷板一样的局面。刚刚经历过血腥的报复和更残酷的镇压，狂妄的扩张和彻底的失败，怪不得雨果会如此执着的选择了史诗性的笔墨来撰写这个冉阿让的故事，这一部悲惨世界的历史。它气势恢宏，却时而温馨时而苦涩，他对每一个精致的角色，小伽弗洛什，爱潘妮，马白夫爷爷都倾注了最真挚的感情，同时他也经常宕开一笔，用历史眼光描述当时的修道院制度，滑铁卢的惨状甚至巴黎的地下通道。然而在最后，我不得不承认雨果是对的，即使走在那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下水道里，也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冉阿让一生虽然悲苦，却向世界传递了爱与幸福。我经常想到关于幸福的一句话：幸福是圣洁，是日高日远的觉悟，是不断的拷问与扬弃，是通过苦难的欢欣，而不是简单的信仰。人类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艰难跋涉，经历过光明与黑暗，进步和倒退，或许最终也能迎来崇高的黎明。

字数：2366
原作者：北极地区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3608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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