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梦与三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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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左右的时间读完，很多东西尚未明晰，但就着我个人的想法谈谈我所理解的部分。

　　韩江颁奖致辞中的三个问题可以很好的概括这本书的内容，即：

　　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

　　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

　　我们能在多大的程度上理解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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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慧的改变是从一个梦开始的，梦中她穿过一片肉林，嘴中还流淌着鲜血，因为她刚刚吃掉了地上的肉。在地上的一滩血液中，她看见了自己的脸。梦中咀嚼肉的口感那么真实，让她醒来后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再也不碰一点肉。

　　但英慧的改变不是转瞬之间的，而是自童年起经历的暴行数十年来不断压迫她，造成了今天的结果。童年时期她家的狗咬了她一口，就被父亲活活虐待致死。她目睹了那只狗如何在一圈圈绝望地奔跑中口吐黑血浑身抽搐，父亲如何理所当然地以绝对的权威施加这场暴行，但她依然吃下了一整碗狗肉汤饭，紫苏粉也没能彻底地盖住狗肉那刺鼻的膻味。她清晰地记着狗望向她的悲伤的眼睛，但她又似是安慰自己一般默想：我一点都不在乎。

　　那时的她伙同父亲完成了这场对狗的暴行，哪怕心有不忍，却依然强行给自己洗脑。这段童年经历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而几十年的生活却印证了她并不是能和父亲并肩的同地位者，相反她和那只狗一样，是被端上桌的食物。她附和了自己的施暴者，对同类加以迫害。在再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实的咀嚼生肉的口感后，她开始有了强烈的自我主体意识。

　　“我无法忘记用牙齿咀嚼生肉的口感，还有我那张脸和眼神，犹如初次见到这张脸，但那的确是我的脸。不，应该反过来讲，那是我见过无数次的脸，但那不是我的脸。”

　　她不再附和施暴者，不再扮演社会所规训的家庭主妇，真正具有了主体性，而从前的一切，她贪婪地啃食地上的生肉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英慧还做过一个梦，一个人杀了一个人，不知道杀人者是谁，也不知道被杀者是谁，一定还有第三个人，负责毁尸灭迹。英慧伙同权威实施暴力，她是杀人者，而作为毫无话语权的弱势群体，她无疑也是被杀者，或许可以说是她自己杀了自己，因此当她意识到这点时才作出了近乎疯狂的反抗。这场由父权社会促成的谋杀案无时无刻不在秘密进行，如此隐秘，由全体的上位者与伙同妥协的下位者合谋捂住被害者的嘴，将一切完整、完美地在沉默中推进，这个毁尸灭迹的第三者不言自明。

　　随后，丈夫也做了梦，他杀了一个人。此时的施暴者是明晰的，即就是丈夫本人，无疑在无数个这样的谋杀中，丈夫这样的典型的家庭的“顶梁柱”，父权主义的顺从者、发扬者、既得利益者，扮演了杀人者的身份。

　　英慧在看到姐姐和母亲在菜板上挥刀时，会从心底发出厌恶之情，但这反倒使英慧更亲切地对待他们。她们是还没有自我主体意识的漂泊的被害者，甚至会伙同加害方迫害同类，既可怜又可恨又显得更可怜，虽然厌恶，但却不该将她们视作病灶，承担一切的责任。

　　在读这一章节的故事时，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个电影：《狗十三》。这是来自成人世界对少女的暴力，在餐桌上，众人像饿狼一般对李玩虎视眈眈，逼着她吃下那碗狗肉。李玩最终妥协了，她终于成功地融入了粗鄙不堪的“成人世界”，自己的意愿不再重要，附庸、迎合才是最大的正解。那么如果李玩没有妥协呢？

　　如果说《狗十三》讲述了对权威从反抗到妥协的故事，那么《素食者》就讲述了完全相反的故事，而这种反抗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最开始是反抗丈夫，随即是父亲，最终当整个人类社会狠狠向她扑食而来时，她选择变成一棵树。

　　“为了逃避来自丈夫、家庭、社会、人群的暴力，她决定变成一棵树。”

　　关于暴力，我联想到了意大利作品《那不勒斯四部曲》，如果英慧是温和的反叛者，那么莉拉就是激进的反叛者。

　　贫穷落后的小镇上充斥着暴力，而莉拉几乎从没有屈服。她与父亲争吵要继续读初中，直至被父亲扔出窗外；比莉拉高一倍的高利贷主的儿子威胁要拔掉她的舌头，她用足以刺破暴力的目光坚定地说不；当黑社会的儿子索拉拉兄弟不怀好意地邀请莱农上车时，莉拉掏出小刀死死抵在哥哥的脖子上，莱农确信莉拉会划破他的喉咙。

　　来自父亲，小镇，政党和制度的暴力无时无刻不在攻击她，莉拉的一生都在暴烈地反抗。一个天才如何消亡，如何陨落，如何在这样的暴力中窒息。看书的时候我时常在恨，当人们无法使莉拉在意志上屈服时，就会对她使用暴力，虽然她一直在反抗，但暴力始终是奏效的。莉拉看起来那么张扬，实际上她却那么瘦弱，轻易就会被病痛压垮。如果她拥有与男人一样的力量，在无数个人生节点上，当他人无法运用暴行达到目的时，莉拉的一生会不会不同？

　　因为莉拉身体上的瘦弱和思想上的强壮，暴力行径的可怖才能如此血淋淋的向我们展开。英慧说：“为什么我越来越瘦了？我变得如此锋利，是为了刺穿什么吗？”或许在莉拉身上，我们有了一种答案。

　　回到《素食者》，这个书名似在指代英慧，但若将她视作一朵花，一棵树，她便是素食者中的“素”，而整个社会都是蚕食她的“素食者”。如何回答“人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正如英慧妈妈对英慧说的话：

　　“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吃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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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于英慧丈夫这样典型性，符号性的人物，只是作为一种负面象征，仁慧的丈夫形象要复杂的多。

　　他有着对艺术疯狂执着的追求，灵感枯竭许久后，小姨子英慧左臀上的胎记使他迸发艺术火花。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姐夫与小姨子的乱伦故事，姐夫痴迷于英慧身上“树木未经修剪的野生力量”，这时他的艺术和欲望是相辅相成的，不能完全剥离开哪一个去谈另一个。

　　他试图走进过英慧的心，探求英慧变成素食者的原因，但以失败告终。他执着于完成艺术创作，因此当拍摄交媾的画面时不能选用大腹便便的自己，这会影响作品的美感。

　　但当他发现英慧不对任何人抱有欲望，而会对身上画着花的人起反应，无论那人是谁时，他迫不及待地找人在自己身上画了花。此时的他已经小头控制大头，艺术创作也被丢在脑后。

　　和英慧交合的那一晚，他完全沉溺在欲望中，变成了一位猥琐的、利用英慧“精神缺陷”伤害她的油腻老男人。

　　这是一个典型的试图理解但最终因欲望招致毁灭的悲剧。虽然它在第二章节，但它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答第三个问题，即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很明显，这位艺术家在理解英慧的道路上失败了，最终仍然落俗套地坠入欲望的深渊，和其他人一样对英慧施加了暴行。而在另一边，妻子担起了生活的全部重担，他却从不曾真正去理解自己的妻子。

　　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按照既定标准，理智与疯狂仅在一念之间，那一念叫欲望，这是姐夫身上的故事。

　　那晚过后的结果是姐姐仁慧要把两人通通送进精神病院，妹妹坦胸漏乳坐在阳台上进行“光合作用”，丈夫企图像鸟一样张开翅膀飞跃栏杆跳下去。两人是理智的还是疯狂的？然而理智和疯狂都是基于社会规范标准，过于偏离就会被送去精神病院，但社会的既定标准又一定公正吗？它又是根据什么界定的呢？

　　妹妹执着于变成树，明显是严重偏离规则，因此被视作精神病。诸如此类的标签被贴在这样边缘化的人身上，再称他们为“弱势群体”，“正常人”们就去理所当然地治疗或排斥他们，暴力也就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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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问题是人与人之间能达成多大程度的理解？显然姐夫的故事没能给出答案，因此姐姐来了。

　　姐姐过着痛苦的婚姻生活，工作、家务、孩子全部担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当她发现自己下体流血只是一个小伤，而不是能溃烂到吞噬她的黑洞时，她感到绝望。五岁的孩子时常故意做出夸张滑稽的动作另她发笑，努力得让人心疼，她会假意笑着，孩子从不知道那笑容的背后是更深的泪水。

　　姐姐会定期去精神病院看英慧，英慧却在一次失踪后急剧恶化。她时常倒立着，她还欣喜地对姐姐说她发现世界上所有树都在倒立，当她倒立时她感受到手掌会生出蔓延到地下的根，而当她把双腿张开，胯下就会开出花。

　　双手撑地的动作是对世界的抗争，世界上所有的树都在无声地抗议，这多可敬多伟大啊！

　　当医生们强制对英慧插入引流管，姐姐再也无法忍受，她冲进去阻止了医生们，英慧口吐鲜血，姐姐将她紧紧抱住，这一刻，她终于对英慧达成了理解。

　　医生治病救人无可厚非，但是否也代表着这样一种形象：他们负责将“疯子”变回“正常人”，他们是社会规训反叛者的工具，必要时同样使用暴力对付那些“弱势群体”和“素食者们”，而姐姐最终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暴力，她终于明白了妹妹超前的思想，可以选择和妹妹站在一起。

　　结尾姐姐看见路边“熊熊燃烧”的树木，就像无数站立起的野兽。这是无数反叛者组成的围墙，对世界进行无声的控诉。她终于能看到这些，她的树火也在燃烧。

　　“她的眼神幽暗而执着，像是在等待着回答，不，更像是在表达抗议。”

　　总字数：3089

　　作者：旧桥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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