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孤胆英雄——《凶犯》

书呆熊

　　“你瞅瞅眼下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跟你这样的！你他妈的咋的是个这人！”老大孔金龙把“这”字咬得极沉极长，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就好像狗子不像个人！

　　这是张平的小说《凶犯》中的一个片段。“你他妈的咋的是个这人！”看到这里我甚至能感觉到这几个字是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那好，说说狗子到底是怎么个人呢？狗子是个越战战斗英雄，在战斗中少了条腿，变成了甲等残废，后经组织安排在某山林子里当上了护林员。狗子有个粗壮的跟牛似的、整天骂他缺胳膊少腿的文盲媳妇，还有个跟他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家庭挺圆满的。狗子当上了护林员，狗子的职责就是保护树。树是国家的，狗子不能让村子里任何人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只是狗子那时不知道，树，联系着村里每一个人的腰包。

　　“你他妈的咋的是个这人！”老大孔金龙在饭局上瞪着眼这么对狗子说。这饭局本就是个“鸿门宴”，孔家四兄弟设的“鸿门宴”。孔家四兄弟是有名的村霸，没人敢招惹的主，同时也是村里首富，这首富说白了从前就是靠砍树卖树发家的。护林员就是他们继续发家致富的最后一道关卡，以前这道卡是不存在的。可是现在狗子来了，任你钱是三七分还是四六分，狗子不干。“我并不是不想钱，但这得从正道来，得来得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狗子撂下话就走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那天他走出孔家大门时，就听到有人在身后这么喊。

　　然后狗子被断了水，断了电，几近断了粮。老婆孩子都走了。狗子没后悔。

　　然后狗子莫名其妙地遭到了众人的毒打，头被砸破了，唯一的好腿也断了，身上被捅了七八刀，肠子都被捅出来了。但是狗子还是没后悔，下辈子，下十辈子都不后悔。这些往死里打他的人也正是几个月前欢欣鼓舞地欢迎自己的到来的人。

　　再然后狗子开枪杀了孔家四兄弟，一人一枪，现场四个子弹壳不多不少。

　　再后来狗子死了，死的时候的身份，是个杀人犯。

　　狗子，一个杀人犯，死在抢救室里。回想狗子生前的最后十几个小时，狗子浑身是血，不成人形，狗子是爬着到林子里拿到枪，然后爬到孔家开枪杀人的。整个过程用了十几个小时，狗子一路爬一路晕倒，靠羊圈里羊喝的水保持活命，一路上经过人家想讨口水喝，没有一户开门，别人恨恨地让他滚。

　　狗子一个人对抗着整个村子，坚守着自己所认为的正义。所有人都恨他，恨不得他死。以暴制暴，是迫不得已，是忍无可忍，既然改变不了罪恶，就消灭罪恶的源头，对村子而言，罪恶的源头就是孔氏四兄弟，大不了以命抵命，反正都已是将死之人。只是讽刺的是，狗子枪口下对准的，是自己曾经誓死保卫的中国人。

　　狗子真像武侠小说中的英雄人物，扬善除恶，只可惜搭上了自己，外面的罪恶仍在继续。小说的林业局长，公安局长们都和狗子用生命保护的树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所以案子草草了事，连狗子那曾经吵着要为丈夫讨回公道的的丑妻也被他们用房子和允诺的城市户口打发了。狗子是真男人，始终没有妥协，可是这样的英雄注定悲情。狗子在爬向孔家杀人的路上曾不停地在为自己找杀死他们的理由，同时也天真的幻想，总有一天，也许有人会理解自己。

　　相比小说改编的电影《天狗》的结局，我更喜欢张平原版的结局。张平让狗子死了，我觉得很好。狗子这人，不该活在这个世界里。电影里结局是，狗子成了植物人，儿子当了解放军，最后的画面明亮梦幻得就像一个白日梦，我始终认为导演应该有另外一个结局，所以我不太情愿看一部被阉割过的电影。

　　我在想，现实中还有狗子这样的人吗？我的答案是：有。张平的小说本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事件的原型一定也曾经是一个悲壮的孤胆侠客。狗子们一定在世界上许多角落里，在这个越来越物欲横流看不懂摸不清的世界上的许多角落里，坚守着他们心中的正义。在别人的眼里，他们一定也傻得可恨。他们一定不知道，他们是他们所在的小世界里，最后的孤胆英雄。最后在这里，向你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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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Cathay 评论 《凶犯》https://book.douban.com/review/6299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