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每一件肤浅的事情都有一个深刻的逻辑

丑土妹

　　我朋友给我讲了他认识的一个人：她从小就梦想着被一位年轻貌美的帅哥爱上。她的条件也不算很差，她身边有很多爱她、关心她的朋友，也不乏追求者，但是这些人都不能满足她对于“理想情人“的标准。她把问题归咎于自己不够美、不够女人，在全身上下动了大大小小的手术，认为这样就足够被帅哥爱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绝望，频繁自杀、住院治疗，因为她老了，现在她已经50多岁了，而她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却是一位年轻人。

　　我朋友讲这件事的时候带着批判的态度，认为她荒废了自己的人生。她想要得到的爱和关心早就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她身边，却被她视而不见。她的绝望处境并不是客观的，而是她对现状的主观认知偏差造成的。

　　我对她也不认同、不喜欢。首先，她把自我价值依附于他者的评价，并且这个价值观本身就参考了社会刻板印象的判断标准。其次，她把他人当作达成自我实现的工具。她向往的甚至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是一个高度符号化的形象。

　　但这只是我的看法，我看待事物同样有认知偏差。我看到她的荒谬、软弱、自私… 但任何现象，一定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合理性。

　　这位朋友的追求是抽象的，而非具象。实际上她的梦想是注定不可能实现的，即使真的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帅哥爱上她，她也会挑出各种不足。她的梦想就像一个完美的几何图形，只存在于数学模型里。但这个梦想对于她来说具有象征性意义，并且远远大于其实际价值。“追求年轻貌美的帅哥”只是表象，它的底层逻辑是“追求值得仰望的东西”，甚至就是在追求“仰望”本身。

　　Tony Tanner (1990) 评论《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en light ofers Gatsby a suitably inaccesible focus for his yearning, something to give definition to desire while indefinitely defering consummation, something to stretch his arms towards, as he does, rather than circle his arms.”

　　盖茨比通过设立无法触及的渴望来拖延实现目标的时刻，因为一旦实现目标，目标就失去象征性意义。比渴望无法被满足更可怕的是失去渴望，失去了值得“向它伸出手臂”的东西。

　　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文学原型，罗马历史上第一部小说Satyricon里的Trimalchio，忙于不让他的绿球掉在地上。他需要一种轻盈的存在来对抗地心引力(现实、物质的世界)，对抗他对于时间(历史)的焦虑，而他的方法就是创造一颗永远浮于空中的绿球。

　　就像王尔德的戏剧Lady Windermere’s Fan 第三幕，著名的Lord Darlington的台词：“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可是究竟为什么有人宁可忍受求而不得的痛苦也要坚持仰望？

　　Roberto Bolaño的短篇小说集Last Evenings on Earth中有一篇Enrique Martin 开头如下：“A POET CAN endure anything. Which amounts to saying that a human being can endure anything. Except that it's not true: there are obviously limits to what a human being can endure. Really endure. A poet, on the other hand, can endure anything. We grew up with this conviction. The opening assertion is true, but that way lie ruin, madness, and death.”

　　而另一篇Dentist 开头如下：“He wasn’t Rimbaud. He was just an Indian Boy.”

　　这本书中有很多故事以作家为主角，有关于文学与诗歌的讨论，会评价一个人“是诗人”或“不是诗人(wasn’t Rimbaud)”，不过这本书说的不是传统意义的“诗人“，而是米格尔街里B. Wordsworth那种诗人。“诗”的意思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He who has a WHY to live can bear almost any how.” (Friedrich Nietzsche) 尼采认为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波拉尼奥说的是同一件事情：人能够忍受的是有限的，但是诗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的人)就能够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表面看来，一个求而不得的目标制造了新的痛苦。如果你允许绿球落在地上，就不必忙于让它停留在空中；如果你不去遥望绿光，就不必忍受孤独的折磨。但是它们的轻盈和遥远制造了一种意义、一种对于生活的掌控感。它们为生活保留了“许愿”的可能性。

　　得不到理想的爱人是巨大的痛苦，但是生活中还有比它更大、更沉重的痛苦：战争、失业、经济衰退、阶级和种族差异、颠沛流离、家离破散、被社会边缘化、被社会异化、缺乏辅助和支持系统… 这些现实困境就像让Trimalchio的绿球落地的地心引力，制造出巨大的无力感和压迫感。不是因为有无法触及的梦想才产生痛苦，而是因为有痛苦才会产生追寻无法触及的梦想。一旦停止“伸出手臂”、停止“仰望”，人们就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会迅速被沉重的现实拖垮。

　　每一件肤浅的事情都有一个深刻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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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Darkandshrew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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