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一方面，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另一方面，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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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年读完的第一本书是《素食者》，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韩国文学。对我而言，这部布克国际文学奖和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并没有让我产生太多共鸣，我也像书中大多数人一样，对英惠突然吃素的行为不解，直到看到英惠妈妈劝她吃肉时说，“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以及英惠在病床上问“我为什么不能死”，才恍然明白这本书想表达什么。

　　作者韩江在布克国际文学奖的颁奖礼上致辞说：“我在写作时，经常会思考这些问题：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我希望《素食者》可以回答我的这些问题。我想通过《素食者》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这刚好与我的阅读感受相契合。

　　从《素食者》本身来看，全书由三个看似独立的故事组成，三个篇章从三个视角讲述了主角英惠在三个时间段的故事。这有点像《水浒传》里接力棒式出场的叙事方式，又像《竹林中》里从不同旁观视角讲述同一个人的“罗生门”。如此叙事确实可以更好的探讨人类的暴力和理解别人，但同时，缺乏足够的笔墨从主角自身角度去讲述经历和心理，再加上英惠很少说话的冷漠性格，也着实让我在代入英惠视角时遇到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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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惠为什么要吃素？

　　从全书所有的旁观者角度，包括唯一关心她的姐姐仁惠，都未能理解她突然吃素的转变。丈夫觉得她是疯了，丈夫的同事们以为她是在追随“素食主义”的流行，父母责怪她不叫人省心，姐夫对此只是好奇，医生和护士把她当做病人，她的病友熙珠因为没有照顾好她而感到内疚，姐姐也被英惠说成和其他人一样不理解她。

　　无论是一个血腥的梦还是小时候吃狗肉的经历，都无法从阅读体验中说服我的情感。英惠在决定吃素的第一天，大半夜把冰箱里的牛肉、猪肉、鸡肉、鱼肉和鸡蛋牛奶等等全都扔掉了，这种近乎“疯狂”的行为总归是让绝大多数人难以理解的吧。甚至作者借丈夫的视角，试图从健康长寿、环境保护、遁入空门等各种角度给素食行为找寻理由，也只能“哑口无言”。当然，英惠的丈夫在开篇就被刻画成了一个“普信男”的形象，他的反应也许可以“负负得正”？

　　可能恰恰就是这种“不可理喻”，正是韩江在摸索“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以及“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我们需要知道“为什么”才能去理解别人吗？突然的改变就不能被理解吗？与我们不一样就不能被理解吗？又，有什么样的理由才算得上“理智”呢？要怎么克制才不是“疯狂”呢？“理智”和“疯狂”有明确的界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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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不可理喻”的，还有姐夫对艺术的追求。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英惠姐夫的这一篇，究竟是在讲什么。是讲人类的一种暴力行为？是进一步揭露东亚男人的龌龊？是挖掘出英惠想做植物的内心？是衬托英惠姐姐的惨痛人生？我不知道该用哪种角度去理解，每一个角度似乎都能在书中找到相关的支撑，但又不那么强烈。

　　假如认为这是在探讨人类的暴力。在英惠被丈夫抛弃后，姐夫趁虚而入，给最脆弱的英惠带去了关心，帮她找工作，询问她为什么吃素，倾听她的那个梦，借机一步步引诱她，在她身子上画花朵和树叶，最后与其乱伦。而精神恍惚的英惠并未意识到这其中的阴谋，只是借着涂鸦在身上的花朵树叶，慰藉自己的心灵，甚至一度摆脱了梦。所以人类的暴力是可以用虚假的精神陷阱来骗取肉体的欲望？或许吧。

　　但我之所以没想明白，是因为在这一章里，姐夫并不是被刻画成一个道貌岸然的猥琐男，他只是因为在创作艺术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恰好此时听闻小姨子的臀部有一块胎记，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在这之前，姐夫并没有打过英惠的主意；在这个过程中，姐夫也一直在内心挣扎；在被姐姐发现后，姐夫畏罪跳楼；消失很久后，也给姐姐打过电话想见孩子。他的行为固然不可原谅，但从书中的字里行间里，似乎又在为他辩解，仿佛他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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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对姐夫的描写，让我对姐姐仁惠产生了更大的同情。

　　“树火”是我认为最精彩的一篇，这里有着对每个人的回应，尤其有对自己的反思。在姐姐的视角里，是她把吃素的英惠带向了深渊，她从小就看着父亲对英惠动粗，但还是打消了九岁的英惠提议一起离家出走的念头，后来英惠第一次带妹夫回家时她其实并不看好这桩婚事，在那天家庭聚餐时她没能拦住父亲的胳膊，甚至她觉得丈夫对精神恍惚的英惠做出那种事情都是她的错。

　　她们两姐妹命运相连，英惠突破自我试图摆脱人类群体，仁惠则委屈自己努力做个“正常人”。仁惠是融入人类群体的牺牲者，她从未真正的活过，她只是在咬牙坚持过日子，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她的人生也不属于自己。如果说英惠是想死而不得死，那么仁惠则是想死而不敢死。仁惠也试图到山上结束这一切，终究还是回归了生活，但只是这样的念头，已经在她心里埋下了“无法倾诉的秘密”，责怪自己“怎么会轻易放弃孩子”，背负了“无法求得任何人的原谅”的罪过。

　　人类真的挺奇怪的，明明弱肉强食是大自然的基本准则，但人类却制定规则去“保护同胞”，让“弱者”苟活在金字塔最低端，还限制所有人轻生。我们现在连被淘汰的权利都没有了，一个生活不体面或者不如意的人，依然要艰难的渡过自己的人生，无法选择主动结束生命之旅，只能继续用自己的存在去体现他人的价值。

　　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一方面，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另一方面，哪怕你从未真正的活过，却也不能死。

*关于共鸣

　　看了很多关于《素食者》的评论或者解读，我最不理解的就是把这本书聚焦在“男女对立”的话题上，又或者讲“东亚文化”的劣根性。我觉得这样的讨论是把书看“小”了。人都是一样的，不管男或女，不管东亚还是欧美，人类的暴力不区分性别和种族。哪怕是开篇对丈夫内心的剖析，这些文字除了表达对他这个人的憎恶外，又何尝不是社会强加在男性身上的要求的体现呢？

　　我很怕讨论关于“女性主义”的话题，因为我从来都没把性别当做是一个问题，每次看到相关讨论上升到“男性”“女性”，我都会极其不适且恐慌。我不理解这样的争论，我也庆幸自己不理解。对于这样的话题，不能共鸣对我来说是一种幸运，这代表我从来都不曾置身于这样的处境，不用为之而烦恼或自责。我希望我永远都不会对此类问题有共鸣。

*关于隐喻

　　如果说“隐喻”让文学作品有了更丰富的魅力，那么找寻“隐喻”是否成了祛魅呢？之所以有这样的发问，是我看了很多影视作品的解读后，深刻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人试图通过“揭示”隐喻来破坏一部作品的魅力。这并不是因为隐喻被发现了，恰恰相反，当隐喻被发现时，观众或读者是会得到满足感的。只是在流量和快餐时代下，自媒体者为了抢得先机，喜欢通过强行解读，拿隐喻当成抖机灵的商品来贩卖，把读书或观影的体验浓缩成5分钟的小包零食，甚至包藏祸心夹带私货。

　　在我看来，隐喻是创作者在表达观点或情感时，不能或不愿直白的描写，而采用的暗示手段。隐喻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密码，但它不是封闭作品内涵的锁，而是打开读者内心的钥匙。

　　可能我们需要了解一个作家的生平、创作时的处境、生活的年代等等外部信息，才能更准确的阅读一本书，但反过来想，这同样也是给一本书打上了标签，这也是限制了我们的理解。如此阅读，究竟是书打动了我们，还是那些标签成了钥匙。

　　隐喻应该拿来分享，而不是变成说教。分享阅读体验是快乐的，它能启发我们新的阅读视角和思考方式。但如果一个人拿着隐喻当钥匙，把背景当条件、把故事当论据、把比喻当论证，试图告诉你应该这样去理解，得出他嘴里的人生哲理和生存法则，那我们读的是谁的书呢？

　　比如《素食者》中的“乳房”，在我看来，并不是乳房代表了什么，而是除了乳房之外的器官都是人类伤害别人的武器，恰好乳房是最柔软的，才会以此为象征。而又因为乳房的特殊性，引发了后面裸露时遭到的异样眼光，再一次刻画了人类的攻击力。“如果你没看懂这一点，就不会发现韩江的《素食者》这本书有多深刻。”

*关于读书

　　最近对“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有了新的理解。我们在讲述一个道理时，往往是很难做到面面俱到的，比如在饭桌上，小孩东张西望不好好吃饭，大人说着“快吃饭”，于是小孩开始狼吞虎咽，大人又说“慢点吃”。那应该快还是慢呢？其实这是语言的匮乏导致的，我们不可能用一本书、一篇文章、一段文字、一句话、一个成语、一个词、一个字，就把一个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且不断发展变化的道理讲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更何况很多道理互相制约，要想讲明白一个道理，需要假设其它道理为前提。那么，读书时我们的体验，只要有一段描写能够触动内心情感就足够了，没必要“尽”有反馈。

　　比如《素食者》里英惠的行为，我们如果纠结于她应该如何成为一个素食者，她把冰箱里的肉全部扔掉是否在浪费粮食，那就成了“抬”书了。

　　又比如，我们把素食主义引申开来，讲素食主义是否是资本主义的骗局，素食者们是否在道德绑架其他人，那我们读的还是《素食者》这本书吗？

　　其实文学作品并非是在论证道理，它只是将道理文艺化，让读者更通俗或更深刻的理解道理，而创作者本身并不见得是更懂道理的人。如果我们把一本书里讲的故事当成真理，那么另外一本书讲了其它的故事，我们是应该“快吃饭”还是“慢点吃”呢？

　　韩江在《素食者》里通过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假如人类群体的女性，探讨了她心中的几个疑问，那有答案吗？我以为书里没有，阅读的体验才是在回应这些问题，当更多人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时，答案必然会改变。

　　读书是在“我注六经”和“六经注我”之间反复横跳的，无论是被书本影响认知或借书本输出观点，文学作品都是一种精神食粮，我们既要解决温饱，也要享受美食，偶尔还要尝鲜，并时不时拿来分享。

　　写下这篇读后感时，我刚被一部几年前的韩国电影《特工》催泪。同样是韩国的文艺作品，所谓“东亚文化”下的故事，一方面人类的暴力可以让不吃肉的人被吃掉、让想死的人无法选择死亡，另一方面我们内心对和平共存的向往根植心底。也许这就是读书的意义，这就是文艺作品存在的意义。这个世界不只有一种声音，也不只有一种真相。

　　总字数：3557

　　作者：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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